从书上抬了起来,她的表情好像在说:“啊,是你。”女孩还记得我,神部似乎放下了心。但女孩从抬起头到认出我,用了相当一段时间,这使我有些受伤。
“让学校知道你在看这样的书,又要被关夜校、写检查了。”
女孩将手指夹在正在看的那页书里,用不知所以然的表情看着我。
“你还不知道?芥川的作品毒害青少年,已经禁止发行了,是上届国会通过的决议。我也有同感,芥川的书,对健康有害。”
女孩似乎考虑了一番,然后决定还是搭理我一下。她把书签插到正在看的那页,将书放进书包。
“正巧我也这么想。”女孩说。
“啊?”我脱口问道。
“就像你说的,这书对健康没好处。”
女孩好像开了个玩笑。为了不让点燃的火种熄灭,我注意拿捏分寸,很殷勤地笑了笑。略迟了片刻,我身后传来神部那夸张的笑声。
“你家住这附近?”我说。
“对。”女孩点点头,报出自己上车的那个车站的站名。
“那我们可是近邻。”我说着,也说出自己平时上车的那个车站的站名。
“那可谈不上是近邻。”
“就是近邻。我带狗散步,经常路过你住的那儿。”
“带狗散步?”
“我家的短腿猎犬,它可能跑了。每天你不带它跑上三公里,它就会闹别扭。它会缠在你的脚边,一直抬头注视着你,让你难以招架。所以不管下雨还是刮风,每天都得带它散步。”
“是吗。”
我站着的那一侧的车门开了,为了躲让蜂拥而上的乘客,我朝女孩那儿靠近了些。洗发精的香味拨弄着我的嗅觉,不知为什么让我有些紧张。车门关上了,轻轨又开始启动。我们的会话才说到一半便停下了。眼看好不容易点燃的火种快要熄灭的时候,没想到神部开口说道:
“我也是。”
已经习惯了神部的说话方式的我,马上明白他的“我也是”,是在接我们刚才的话题,是“我和你也是近邻”的省略。但女孩似乎没听明白。而事实上神部的家离我家有六站,离女孩的家也有五站,没有相当高见的人,是不会把这说成是近邻的。
“你也养着短腿猎犬吗?”
和女孩正面相对视线相交,神部的脸涨得通红,他摇摇头:
“不,不是。”
女孩还在等他的下文,但神部的话已经结束了。火种真要熄灭了,我慌忙大口吹气。
“你养了什么宠物?狗,猫,还是加拉帕戈斯岛的小鸟?”
“龟。”女孩回答。
“龟?”
“是一只绿龟。每天都要让它在桌上散步,不然的话,它就会闹别扭。虽然闹别扭的时候样子挺可爱。”女孩似乎又开了一个玩笑。于是我又笑了,比我略迟一些,神部用比我更大的声音夸张地笑了。然后,神部用直勾勾的眼光看着我,让我想起了我们最初的目的。
“啊,他,神部,和我是一个班的。达利的后继者,生活在超越现实世界里的绘画天才。”
“你好。”女孩说。
“你好。”神部说。
“就这些?”女孩的眼睛仿佛这样问我。神部看看女孩,然后也用“就这些?”的表情盯着我。
“是这样的,”我豁出去了,“某一天,神部在去学校的车上,在车厢的一角,发现有一片耀眼的光芒,神部朝那儿望去,看到有一个女孩站在那里。就在他看到那女孩的模样的那一刻,神部的大脑仿佛被电流击中,他的耳边响起了宙斯的声音:那就是理想的女性像,去描绘那女孩吧。艺术之魂将降临到你的画中,你将受到诸神永远之祝福。对吧,神部?”
我转向神部,神部咕咚咕咚地点着头。
女孩有些茫然地看看我,又看看神部。
“那个……所以,就是说能请你做画画时的模特儿吗?”
“我?模特儿?”
“嗯。”
本来,在这种情况下,托我办事的主人应该助我一臂之力,任何头脑正常的人都能明白这一点。但神部根本不理会这些,他只管用直瞪瞪的眼神盯着女孩。那种眼神,是催人还债时的眼神,没人会用这样的眼神求一个女孩做自己的模特儿。那女孩心气那么高,心里肯定不痛快。没办法,我只能自己接着往下说:
“暂时,你只要静静地坐在这个家伙的面前就行了。啊,当然,不需要画裸体。对吧?”
神部点了三下头。
女孩透过车门上的玻璃,遥望着车外向后奔驰而去的景色。过了一会,她将视线停在神部脸上。神部的脸涨得通红,耷拉着脑袋。真希望这时能听到艺术家令人击赏、叫人陶醉的只言片语。神部拼着命似地抬起头,开口说了一个愚不可及的单词;
“一个人?”
一个人?我简直痛苦不堪。无论是谁,无论怎么看,都明白她现在没有朋友孤身一人。也许神部是好心,怕女孩刚换了学校,没有朋友,但眼下这个情况,换成这个话题,接着怎么往下说?女孩感到很奇怪似地看着神部,神部又耷拉下了脑袋。女孩再次将目光转向车外,稍过片刻,她若无其事般地回头看看我和神部说:“行啊。”
“什么?”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