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画画的事儿。那是上数学课的时候,我把油印的讲义往后传,一回头,看到神部的笔记本上画着画儿。那是一幅很奇怪的画儿,在几何学的图形中,画着一个写实的人物。我很仔细地观看了一番,发现那几何学图形的一部分,原来就是黑板上画着的二次函数的图表。似乎是他在抄着黑板上的图表的时候,突然来了兴致,便开始画了起来。
真像达利的风格,我随口说了一句。其实我并没有什么高见,对达利的画也不甚了了。让我联想起达利,也许是因为那天我坐轻轨去学校的时候,在车厢里看到了美术馆的广告,说是近期将要举办达利的美术展。广告上达利那古怪的画,和眼前笔记本上的古怪,我觉得有那么一丝共通之处。
但神部像是大吃一惊,抬起脸来。我还以为他生气了,但接下来那一瞬间,神部用让我大吃一惊的热情,开始称赞起达利的画来。他好像忘了这是在上课,嘴角泛着白沫,不断地罗列一个个单词,而我一直衷心佩服地注视着我的这位同班同学的脸。但数学老师被激怒了,自己已经大喝了一声,那学生居然还在起劲地说了不停。于是那个学生,以及和那个学生一起说话的学生,都被赶出教室,在走廊上罚站。即使站在走廊上,神部还是不停地夸着他的达利。第二天,我刚走进教室,便看到我的课桌上放着一本画集,是达利的。我望了一眼坐在我后排的神部,神部抬起头,只说了一句“真棒”。然后他又思考了好一会儿,结果还是将刚才那个单词重复了一遍:“真棒。”就像一个拿出一张裸体美女照的小学生,有些自豪,又有些羞涩,露出斗胆犯了罪似的表情。真是个怪人,我心想。从那以后,我们有时便在一起交谈。又过了几个星期,就再没人欺负神部了。
“不行。”我说。“动机不纯。手段拙劣。真有那心思,那就该自己去明说。借口画画,让人做模特儿,这种手法太虚伪了。不能把艺术用在这种地方,这是在玷污艺术的灵魂。达利在的话也一定会这么说的。”
神部抱着膝盖,身体开始摇晃。当出现了不合自己心意的事,神部总是这样。接下来,他还会发出呜呜的呻吟声,再往后,随着呻吟声,开始舞动双臂,等到这也做完了,他一下子就像电池用完了似的,突然一动不动了。这时,无论是踢他撞他、将他双手反绑倒剪十字,神部的身体决不会再动一动。神部的这种反应,倒是让那些充满嗜虐心的男生们,变得兴趣索然、垂头丧气,不知道神部自己是否也明白这一点。
“这有什么关系,你替他问一下不就得了。”
安井说。神部马上停止了晃动。“神部君,他自己很难直接开口,对吧?就像递情书之类,谁都会觉得不好意思,不是吗?”
不管是对校长、理事长,还是对小混混们的头目,一律都直呼其名的安井,却称神部为“君”。我想她不是叫给神部听的,而是叫给旁人听的。我和神部君是朋友,谁要是欺负神部君,可给我小心点儿。这是安井表达她善良一面的奇特方法。我并没有问过她,但只要想一下,对我也是直呼其名的安井,为什么要对我饲养的短腿猎犬带上敬称呢?所以,那其实也并不难理解。
“让我去问,我和那女孩又不熟,只不过昨天偶然在一起呆了两个小时而已。”
“所以那女孩至少会认出你的。”
神部就像承蒙上苍赐予的预言家那样,用心醉神迷的眼光盯着安井,然后又将同样的视线转向我。
“那样的话,如果,那个,”我试图抵抗到底,“如果神部被拒绝了,他也成了死乞白赖的异性骚扰者,然后被念咒遭报应,那怎么办?”
“神部君又不是爱上了她,只是让她做模特画画,对吧?”
安井这么一问,神部连着将头点了三下。
“对高中三年级的公狗来说,这都是一个意思。”我说。
“你和神部君可以不算在内。”
“这是歧视。”
“不,这是区别。要不,”安井露出不怀好意的眼神,说,“要不就是你确实对那女孩有意思,不希望神部君和她亲近?”
“哪有这回事。”
“那不就得了,对吧?”
神部又将脑袋点了三下。这回他用直勾勾的眼光盯着我。正在这时,午休结束的铃声响了,我想起下一堂课是数学课,一下子觉得一切都是那么麻烦。
“行了,知道了。”我说着站起身来。“不过要是被拒绝了,那可别怨我。别把身子晃个不停,也别呜呜、呜呜叫唤个不停。要把你小子从别的世界拉回到现实世界,可是件相当费力的事儿。”
神部又点了三下脑袋。
神部平时坐的轻轨,比我坐的那班要早二十分钟。为了赶上他的那班轻轨,我比往常早起了半个小时,我先朝着和学校相反的方向,赶到神部等车的那个车站,和神部会合,然后两人一起钻到他常坐的那节车厢。据神部说,每天早上都是在同一辆车厢里见到那女孩的,所以我曾建议,只要我们都坐上那班轻轨,然后在车厢里碰头就行了。但神部坚决反对。我上学迟到的次数之多,在学校是数一数二的,这点神部非常了解。
因为是下行的轻轨,所以虽然是早上的高峰时间,但车厢里并不拥挤。女孩是在我平时等车的那个车站的前一站上车的。微风轻轻吹来,我朝风吹来的方向望去,一眼便看到了女孩。身边的乘客都不约而同地朝女孩张望,一时都显得有些出神,然后又不约而同地将目光从女孩身上移开。也许是心理作用吧,我觉得这节车厢的乘客要比其他车厢多一些。也许有的人就是为了这份愉悦,每天早上特意挤到这节车厢里来的。的确有这么做的价值,我心想。
在神部直勾勾的眼神的注视下,我朝站在前面的车门旁、开始阅读文库本图书的女孩走去。神部跟在我的后面。女孩好像并没有注意到我站在她面前,正用纤细的手指翻着文库本的书页。我低下身子张望了一下书的封面,差点叹了口大气。虽说在车上看什么书那是个人的自由,但我想没有哪个高中女生,大清早的会专心致志地阅读芥川的小说。站在一旁的神部用胳膊捅了捅有些泄气的我。
“学校快到了,快把书收起来吧。”
我向女孩打了个招呼。女孩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