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色已暗,桌上的咖啡也早已失去了温度。
“谢谢你和我说了这么多。”
修一强忍住疲惫,微笑着向少女说道。
“没什么,我也很开心。比起这些,一想到现在我们两个能像这样面对面坐在一起就觉得不可思议。”
花绘目光炯炯,看上去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我们之间,果然存在着心灵感应之类的超能力吗?”
“到底怎么样呢?尽管亲眼所见,然而这种类似于电波直接飞入他人脑袋里的事真的存在吗?虽说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但也实在无法令人相信。究竟是某种神秘暗示,还是说记忆出现了误差……总之,至少是贴近心灵感应之类的无法用语言解释的东西。在这里的每一个人,应该也都多少考虑过这些吧。”
修一回想起每天接受的检查内容以及职员们的反应,若有所思地回答道。
“话说中村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虽然不敢断言……可是,倘若人的心灵真能超脱于肉体之外的话,这就与我们目前已知的各种事实相互违背。毕竟直到今天,大家对于心灵的本质究竟是什么依旧无从知晓,只是一味地认为其无法脱离肉体。”
“是这样呢,真发生那种事的话我也会吓一跳的。”
修一不禁叹了叹气。
“在我看来,人的精神与意识都是脑细胞之间传递电子信号时所产生的如同幻想般的事物。”
“一般而言是这样的。”
“你有什么不同的看法吗?”
“……老实说不太清楚,可从很久以前我就在想,自己的梦境会不会其实是在借用着别人的视点。”
“是这样吗?这方面我也有想过,但没考虑到那么详细。”
“确实呢……”
不知为何,少女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失落。
“所以说,有关于心灵脱离肉体这块,自己总会下意识的开始胡思乱想……平日里望着自己的身体,有种与意识剥离开来的感觉。究竟从何时起并不知道,是自中学时被卷入那件事之后吗?还是说在那座公寓内生活时所产生的?……或许和我拥有相同经历的人也是这样吧。”
少女不经意间的发言,让修一意识到自己将话题引向了敏感地带,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花绘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少年的变化,继续开口说道。
“因此,一有时间我就会追溯起这份违和感,然而越是往深处想,就越觉得这一切果然都是虚构。”
花绘将双手举过头顶,像是为了遮住天花板一般尽情舒展着纤细的手指,打量起自己的指甲。
“从很小的时候起,我在想事时,就会像这样望着自己手指甲。所以呢,通过这个姿势,可以察看出手的变化……与以前相比,手指在一点点变长,手掌也大了不少。尽管外观上有了改变,但这毋庸置疑还是我的手,并且这一点今后也将继续保持下去……当然,你可能会想「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可从物质的角度而言,这双手和之前的那双有所不同。虽然它是我的手这点依旧不变,但在物质上已经属于其它东西了……我说的这些你能理解吗?”
花绘把手放下重新将目光转向眼前的修一,还未等其回复又继续说了下去。
“也就是说,这一切与新陈代谢有关。人的身体无时无刻都在更新换替,将陈旧物质以各种各样的形式舍弃,再通过摄取新的养分,得以对血液、筋肉、骨骼进行置换。血液的话大约是一百天一次,筋肉是二百天,内脏一年,骨骼则需要花上两年。虽然只是以前从哪里读到的,但确实只要用上这么久便能实现一次彻头彻尾的改变。一天天消减的同时,又被新物质所取代……因此,完全说不上是同一种状态。打个比方,河川的外形即使历经数年也不会有多大变化,但其中流淌的液体却在时刻改变……以物质来说,身体也总是在流动着喔。所以呢,曾经那个被父母抱在怀中的自己,已经不复存在了。十三岁那年遭受强暴的破烂之躯也好,公寓内整天吃完就睡的身体也罢,在多年后也会成为截然不同的东西吧……归根到底在死后终究将悉数反还,要说为何,人在活着时向地球借来这些物质,当不再需要使用后自然会想方设法凑齐还回去。”
说到这,花绘径直凝视起修一的双眼。少年没有插话,只是静静等候着少女的发言。
“这样一来,「我」到底在物质上算什么?既然构成身体的物质在时刻变化,那么证明「我」作为连续存在的根据又在哪?考虑到这些,无疑指向了同一个结论——「我」是由物质在一定规律下所组成的具有身体外形的「系统」。”
花绘长舒完一口气后 ,继续说道。
“就像是有这么一只军队,每逢战争总会遇上人员伤亡,与此同时不断又有新的成员加入,继续以同样的名号征战。再比如我们平日里常逛的超市,即使店员会换,商品告罄后也有可能摆放上其它货物,然而这却并不影响在当地人的餐桌上依旧可以看到肉与蔬菜。「系统」作为框架,得以令物质产生循环,从而维持「身体」这一形态,保证了「我」的存在。尽管系统本身不可见,但「我」就在这。然后,这个系统非常的脆弱,最迟到了一百年左右就会出现漏洞,将物质返还成原本的自由姿态,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死亡。”
花绘再一次将手举至眼前。
“在此基础上,回头再看向自己的手指甲,那双表皮下流淌着鲜血的手已经找不到了。取而代之的,则是士兵死去后夏草丛生,超市倒闭后拆除改建停车场的荒凉光景。同理,视线里的人类也相应变成了砂石尘土之类的无机物。总之是一种很恶心的精神状态,我称其为「军队.超市现象」。”
少女把手放了下来,说不定这一切只是她编造的玩笑。
“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