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是一个闷热的夏日。
青草的味道乘着热气涌入鼻腔,宁静的乡间小路上,父亲正向着病房卖力奔跑着,汗水呈现出混入粉尘后的浑浊茶色。在那儿迎接他的却是躺在床上埋头痛哭的妻子,以及众多为安抚其情绪守护在一旁的护士们。对于本已准备好接受各式各样祝福的他来说,眼前的光景无疑令人感到诧异,于是赶忙来到妻子身边。
“怎么了?”
刚成为人母的妻子并没有理会他的询问,依然自顾自地一个劲哭着,但即使没有回答,当看到其怀里的孩子时,很快便理解了为何房间里会充斥着如此异样氛围的原因。
病床上,正躺在母亲怀中酣然大睡的孩子有着一身宛如蒲公英绒毛般的纯白毛发。
“这是…….?”
父亲向着混在护士们中间,同其一道围在床前的医生开口问道。
“你家孩子,似乎天生缺乏色素的样子。”
“也就是说,只有毛发颜色出现了异常是吗?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其它有问题的地方?”
“虽然不经过检查的话无法百分百确定,但我想多少应该是有的。”
紧接着医生对这种疾病进行了说明,像他们这样的孩子,似乎有着视力低下、畏光等症状。
“当然,除开这些以外和其他孩子并没有什么不同。出生时的哭声也非常响亮,相当的健康喔。”
“这样啊……”
父亲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再度回过身来面向尚未停止哭泣的妻子。
“喂,这没什么好哭的吧。难不成你又和哪里的白人帅哥卿卿我我去啦?”
像是为了鼓励其一般,他向着妻子开起了玩笑。
“可是……这孩子并不正常。出产时的情况也不怎么乐观……”
妻子抽噎着回应道。
看她这个样子,想必是想到了这孩子在接下来的人生里将要面临的种种挫折吧。这份因身为母亲的责任感而带来的动摇与悲伤,即便丈夫和护士们再怎么安慰也无法化解,于是直到耗尽体力之前妻子的哭泣都一直在持续。
以上,便是中村花绘诞生日的光景。那是在俣野修一出生后的第三天,七月十日的过午时分所发生的事情。
花绘最终被确诊为先天性白化病,也就是大街小巷间所流传的“albino”。母亲在经历过一段时间后最终冷静了下来,逐渐沉浸在自家女儿出生的喜悦中,就算之后再追问起当时为何如此惊慌失措时,也只会苦笑着答道,
“小花出生那天的事,稍稍有点记不清了呢。”
“只不过刚出生那会儿,脑子里完全被“这孩子与其他孩子不同”的想法所占据着,什么都不想去考虑。给大家添了很多麻烦。”
作为自己的第一个孩子,理所当然是带着大家的期望出生的,而当期望化为泡影之时,这份落差所带来的悲伤自然不会叫人好受。
“我也真是的,那个时候实在是太不中用了。”
说到这,母亲不禁叹了叹气。
“哈哈,那天确实累得够呛呢。仿佛像对孩子做了什么错事一般,妈妈一个劲的哭个不停。但爸爸我可是打从一开始就感到很开心,第一次见到花绘时,就被那美丽所深深吸引了。”
父亲一面高兴地说着,一面抚摸起花绘的头。眼见此情此景,一旁的母亲也主动说道,
“我现在也觉得真是太好了呢。”
只不过如此说着的母亲,眼神中却蕴含着些许的不满。
这些对话逐渐成为了中村家定期提起的话题,无论重复上多少次,花绘对此总是乐此不疲,即便那之后过了许多年,只要每每想起这些,内心深处总会涌起一股暖流,感到无语言表的幸福。
普通来说,孩童眼中的世界应该是充满着未知与新奇,熠熠生辉的美丽之物。然而,在花绘看来即便没有这些流光溢彩,自己的童年时代依然充满了幸福。
双亲对于外貌与一般人不同,天生体质虚弱的花绘倾注了大量心血,同住在一起的祖父祖母因初获孙女的缘故,更是对其疼爱有加。
或许受当地民风淳朴的影响,家族以外的大人们都很温柔,即使上了幼儿园,周围的孩子们也并没有将花绘区别对待。的确,花绘白皙的肌肤经受不住紫外线的照射,每当外出时总得将全身上下涂满防晒霜。但即使如此也同朋友们在幼儿园的泥巴地上相互嬉闹着打成一片,然后一道接受大人们的呵责。
多亏了这些,令儿时的花绘并没有过度意识到自己与其他人的差异。那真的是一段可以称得上是奇迹的时光,它不禁使得花绘产生了“如此美好的事物在世界是真实存在的”的想法。
四岁那年,中村家的第二个孩子诞生了。
那是个健康的男孩,与患有色素缺乏的姐姐不同,生来便拥有亮丽的黑色毛发。
弟弟的出生并不代表双亲就会放弃花绘,而是选择了对姐弟俩倾注了同等的爱。就连一心盼望着弟弟出生的花绘在成为姐姐后也丝毫没有产生嫉妒之心。对她来说,颜色和自己不一样的弟弟十分可爱,尽管年龄尚小却主动担当起了照顾弟弟的职责。
不久后,家里又多了一条小狗。
父亲希望通过与小狗一同成长,以此来加强对孩子们的情操教育,于是从附近农家抱来了一条刚刚断奶的柴犬。那是条从头到尾接近纯白的小母狗,是农户主特意为花绘挑选的,说是能作为她的伙伴友好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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