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著睡衣的中年男人。秃头,挺著一个罗汉肚,就像小小老头的等比例放大版。和小小老头不同的是,他的眼神很凶恶,今天更是板著一张臭脸。用不著特别隐瞒,这个中年男人,就是香乃的父亲。
(真倒楣!)
也许是刚把工作做完吧?看著不打开电视,默默地吃著晚餐的父亲,香乃露骨地皱眉。父亲也一面喝著啤酒,一面瞪著香乃。
「「…………」」
两人都没有说话。
香乃撇过头,快步经过餐桌,打开位在厨房的冰箱。她把矿泉水倒进杯子里,一口气地喝完。
接著,她把杯子放进水槽,正准备迅速离开时──
「香乃。」
「!」
低沉的声音叫住了她。香乃一惊,停下脚步,半眯著眼瞪起父亲。
「……干嘛?」
香乃也以不输父亲的低沉声音回道。喝完的杯子要洗乾净放回原位。是想啰嗦这个吗?或者是谈期中考或成绩、升学的事?烦啊!
香乃正觉得烦躁,父亲大大喝了一口啤酒。
「辛苦你了。」
──他这么说。
「……………………」
父亲的发言太过出乎意料,香乃第一时间没听懂他说了什么。父亲别过脸,以生硬的语气问道:
「听说你最近都很用功?」
「咦?啊,嗯……算是啦。」
他是从谁那里听来的?妈妈吗?香乃一边猜测,一边回答。可是,如果拚命念书,成绩却不尽人意,感觉起来很逊,所以她一直是瞒著妈妈偷偷念书的……
「是吗?但是也别勉强过头哦。要注意健康。」
「欸──……」
平常总是很冷淡的父亲居然会说这种话,香乃困惑著,不知该怎么回应。
她偷眼瞧著平常尽可能地视而不见的父亲的侧脸,发现父亲的耳根变红了。香乃连连眨眼。
「啊……呃、呃……嗯。」
香乃玩著头发。见他那个样子,看的人反而难为情。
一直萦绕在脑中的小老头的话,似乎终于沉淀了下来。香乃小声地吐露心声:
「…………谢、谢谢关心。」
你的工作那么累,你才要注意身体──至于这些话,太害羞了,讲不出来。
香乃转身离去。自己的耳根应该也变得和父亲一样红吧……香乃暗暗苦笑起来。
「小老头……你在吗?」
关了灯,香乃躺在床上问道,但是没有回应。
「不在的话也好。」
香乃重新拉好被子,闭上眼睛,自言自语般地道。
「──小老头,我刚才和爸爸说话了哦。虽然只有说了几句……除了吵架时之外。我们好像很久没说过话了。」
从国中后半开始,香乃与家人相处的时间就愈来愈短,说话的机会也变少了。虽然在吃饭时,被问到近况或学校、朋友的事时会回答,可是香乃很少主动和家人说话,回家后也几乎关在自己房间里不出来。当然,和每天忙著上班工作,总是很晚回家的父亲就更少有交集了。
平常几乎没有说到话,偶尔一开口,就是唠叨和说教。香乃对这样的父亲感到厌烦,对父亲的态度也变得愈来愈带刺。
小时候,和父亲明明很要好的──
「笨死了,我们两个都是……」
其实不是真的讨厌,只是碍于奇怪的面子问题,没办法好好说话,鸿沟也因此愈来愈深。
「……因为是一家人,所以很像吧?」
香乃苦笑起来。比起有亲和力又温柔的母亲,自己更像难搞又爱闹别扭的父亲。香乃有这个自觉。所以──
「从明天起,我会试著那个,用更平常的方式和爸爸说话的。就像和你说话时那样……我会注意让自己不要和爸爸吵架的。我已经知道,爸爸之所以那么爱念我,不是因为讨厌我……而且我也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讨厌爸爸。」
之所以能察觉这件事──
「都是因为你的关系哦。是你让我面对一直以来,我一直没看到……故意不去看的东西。」
想填平鸿沟,必要的是「契机」。为香乃制造这个契机的,是小老头。十五公分高的,小小老头。
「……谢谢你。」
香乃小声道。小老头没有现身,不知道有没有在这里。他应该在暗处看顾著自己吧。香乃怀著期待,睡著了。
──自那天起。
打从第一次出现,就天天缠著香乃的小老头,再也没有出现过……
「……呼啊,好想睡。」
一周后。香乃顺利考完期中考,也在周末和朋友们出去大玩特玩。隔天的周一,香乃揉著沉重的眼皮来到一楼。父亲正坐在餐桌前,一面喝著咖啡,一面看著报纸。
「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