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要融化在薄暮中的,轻微的一句话。
「春天量身高时刚好一七〇。上了国中之后,我长高了十五公分。」
「哦──」宇原惊讶地说著,再次仰头看我,量身高似地分别把左右手放在我的头与自己的头上。她两手之间的距离,是我们分离的时间。我心想。
我们坐在车站前的长椅上,聊了一会儿天。过去和她在一起时的感觉渐渐回来了。奇怪的尴尬感也渐渐消失。
「你居然知道我在那里练球。」
「其实去年我有回来过这里一次。那时我跟朋友问过你的事,所以我知道你们有打进全国比赛哦。恭喜,总觉得就像我自己的事一样开心呢。」
「不过第二战就大败而归了。先发投手放火,后来换我上场救援,不过还是没救回来。」
我以轻松的口气说道,宇原微微笑了起来,从包包中拿出笔记本,在上面写了一些什么后交给我。「要联络时……」纸上写著她家的地址和电话。看著那不熟悉的地址,我再次体认到她住在远方的事实。我把那张纸折起来,收进包包里。做著这些事时,不知为何,手指一直微微颤抖不已。
「我想到处走走。」因为宇原这么说,所以我们在铁轨旁的路上慢慢走著。夜晚很清凉。疏疏落落的路灯在柏油路上制造出白色的水洼。铁轨旁的灯号交错变换著红色和绿色,平交道的警告声从远处一阵一阵地传了过来。
现在的我,和她差了一个头左右。只要低下头,就能看见宇原头顶的发旋,以及黑发底下的白色头皮。这两年来,在不知不觉之间,我看到的世界渐渐改变了。我如此想著。而宇原应该也变了吧?即使她的身高好像没变,但是服装,还有说话的方式──虽然说不出变到什么程度──但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而且今后,我们的生活将会累积更多的不同。身高拉开,使我们看到的景色出现落差,这个事实让我觉得有点寂寞。
最后,宇原看了一眼手表,说道:
「我差不多该回去了。」
我点点头,和她一起走回车站。我买了月台票,送她进入车站。月台的方型时钟的指针指著晚上七点半,下一班电车大约五分钟后到。我们一起坐在长椅上,没有交谈。月台很安静,时间就像静止了似的。可是,与我的感觉或想法无关,世界确实地在转动。电车随著噪音滑入月台,她起身,走进车厢里。
「再见。很高兴你来找我。」
宇原看著我说道。寂寞一下子涌了上来。「我也很高兴可以和你说上话。」我说道。虽然好像有其他想说的话,但是没办法完整地变成语言。
电车门即将关闭的广播响起,「那个,」她突然开口。电车门开始合起,「明年,再见。」她在门完全合上前,小声地说道。
我松了一口气,看著宇原的脸。她站在车门旁,脸上挂著微笑,对我轻轻挥手。我也迅速地举手向她道别。电车很快就出发了,车门另一头的她,身影愈来愈小。载著宇原离开的电车车灯渐行渐远,消失在黑暗之中。上下车乘客不多的月台再次回归宁静。虫鸣唧唧,冷风吹来,季节即将从夏天进入秋天。
再见,是吗?我心想。
我脑中浮现一年后的夏天的景色。我昏昏沉沉地在灼热的阳光下练球。因为汗水而黏在身上的练习服上沾满泥土。在回家的路上看到的,燃烧般的夕阳。淋浴之后畅饮的麦茶滋味。除此之外,比今天看到的宇原更成熟的她,也模模糊糊地浮现在我脑中。到那时候,我一定又长高了吧。累积了一年分的经验,以比现在更高的位置看著世界的我。在明年的我的眼中,明年的宇原看起来会是什么样子呢?明年的她看著我时,又会有什么感觉呢?
和宇原一起度过的时光与回忆,今后也会一分一秒地远去吧。我和她,会在不同的场所,各自累积不同的时光与回忆。
尽管如此,我心想。「正中间偏上面一点点」,宇原在两年前的夏天让我知道有这种看世界的方式。当时,以及现在,我都不认为她的话有错。与棒球相关的事也是,为了什么而燃烧自己的全部,有时会害自己变成废人。我在升上国中后明白了这件事。
所以我不由得有一种想法。假如我那「想爬得比现在更高」的想法与宇原那「中间稍微偏上一点点」,可以享受各种乐趣地生活的想法同时存在的话,是最好的。我们一定能在各方面互补。告诉彼此我们在不同场所见到的,这个世界上的各种未知的事。
我一面想著,一面离开车站。走在飘著早秋气息的夜晚道路上。
今年夏天很快就要结束。不过明年,新的夏天又会到来。在那之前,我必须有更多的成长才行。我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