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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考虑别的事情之前,得先把伤治好呀。所以你得好好吃东西……”
听了她的话,我扫了一眼托盘上的食物,朝着一块鱼肉一口咬下。种类是白肉鱼,名字不知道。总之肯定是肉。无视混着的鱼骨头,我用力地咀嚼这块肉。
每次上下咀嚼,眼泪就渗出眼眶滑下。越流越多,怎么也止不住。
泪水滴落在淡而无味的医院餐上,不知泪液里是否有盐味?
“等、等等!”
见了我的粗暴吃相,护士吓得睁大了双眼。确实这吃法让我下巴和牙龈都隐隐作痛,但是。
“……吃揉。”
“啊?”
咽下。幸好鱼骨头没扎入喉咙。异物进入了胃部的触感,刺激胃开始蠕动消化。
既然我的人生还在继续,那就必有其意义所在。因此——
“我还想,吃肉。”
我不会逃避现实。誓要挺身面对,紧紧撕啃上去,把它吃下去给你看。
我已无可挽回地永远失去了她。现实的味道是如此苦涩,但这苦味我绝对不会忘记。
住院后过了两周,她竟一次也没来探病。啊啊,我切身体会到她真的已经不在了。这一事实像慢性毒药一样侵蚀着身心。在医院里,全身上下除了头和右手都无法活动。光是像木头人一样躺着,真让我焦急得要疯了。我究竟在这干什么?我遏制不住对自己的愤怒。
明明此时此刻,那群渣滓还在世上逍遥自在!
但现在翻涌的悲痛与憎恨,也只不过是虚假的感觉。
等到我站在他们面前,真正的感情才会在我的心中成型。
他们有自己的家庭吗?有挚爱的家人吗?请务必回答“有”。
但愿那群人渣也享有自己的爱与幸福。
如此一来,我就有机会让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挚爱被我全部杀掉。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不管是复健(注2),还是要花上几十年。”
(译注2:医学上的复健(rehabilitation)是指应用各种有用的措施以减轻残疾的影响,使残疾人重返社会。)
我将咬牙切齿吐出的决心灌注到右手,然后尝试将右手高高扬起。
只是稍微抬起,就让我气喘吁吁,精疲力尽。
严重的睡眠不足让虚弱的身体愈加笨重,血管就像被疲劳堵塞住了。被送到这家医院之后基本没有睡过觉。无法冷却的情绪当然也是理由之一,但更大的原因是出现异常的眼睛。
无论有没有光线,我的视野总是非常明亮。双眼已经变成了这种样子。出于未知的原因,我的眼睛不再具有适应环境亮度进行明暗调节的功能,甚至连白天和黑夜也分不清了。
即使闭上双眼,也会看到深红色的、黏稠状的眼皮内侧。完全无法安静休息。只有因长期不睡觉、身体不堪重负而昏厥时,才能短暂地歇息。
但换个角度来看,这也意味着我的夜视能力非常出众。状况并非在一味地恶化。接下来就算再不走运,也不至于挖开岩盘,落入更深的地底。
光是挪一下身体朝向,就得驱使右手喷出一道道汗水。再把腿紧紧拽起来,搭在另一条腿膝盖上,套上鞋子。接着一点点将全身挪向床的边缘,缓慢地作出乘坐轮椅的姿势。途中,对自己还活着这件事的烦恼,和失去了她的丧失感,使头痛更加酷烈。
要驱动残缺的躯体,就不得不像机器人一样逐步地移动,有时会非常难熬。
双脚笨重得令人厌恶,像是拉起充满水分而变得沉重的木头一样。左手虽然没折断,也只是一根腐朽的树枝。全身都已经干瘦得不剩原形,但想依靠锻炼得很结实的右手来挪动全身,还是力有不逮。据说抱着失去意识的人类移动是很困难的一件事,和我的状况是一个道理吧。
手脚再也不像是自己的一部分。我甚至冒出连在身上也没什么意义的想法。
从前我的全身上下是彼此联系的,每次身体移动,都伴随一种像是挪动块状物体的整体感。即使不去费心地控制身体,做出的动作也是八九不离十。但如今全身被切成了小块。一旦不向全身部件逐个地集中注意力,遵照计划好的行动顺序做动作,身体的控制就摇晃不稳。大脑总是被逼得喘不过气来,各种欲望也因此减退。
每到快熬不下去的时候,我就在脑海中重新唤起他们的影像;重新回想起她的面容。截然相反的两极,将大脑撕裂出一道道交错的鲜红龟裂,迸发的怒火将整个世界灼烧的丑陋不堪。如此一来,我就又获得了昂起头颅的勇气。
紧咬牙根,挣扎着、奋力地鞭打着全身前进,哪怕只有一毫米,也试图缩短与眼前的幻象之间的距离。早已失去知觉的左半身仿佛注入了某种炽热的东西,这才总算能稍微克服重力,将复健运动坚持下去。
要是注入过多,就会忍不住想杀了负责指导复健的男人和住在一间病房的患者,这时靠用右手不断击打侧腹就能忍下来。总的来说,可以感觉到想伤害他人的欲望强度和频率在持续增加。这是很好的迹象。
只要维持好这种状态,面对他们时一定能痛下杀手。
我一边梦想着那时刻的来临,一边心无旁骛地进行锻炼,练习如何移动身体。如能将这冲动与杀意化为燃料,我就会更加自由。
除了右手之外都难以动作的拘束感,身体也渐渐习惯了。
开始住院之后半年过去了。我转移到复健中心,仍然日复一日地锻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