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次上课的那天,我在大学碰到了美纱。
地点不是国语专业的教学楼,而是学生事务中心等部门所在的中央楼。我听到楼梯后面传出争论的声音,偷偷看去,发现了一个身穿芥末色毛衣和黑色羊毛裙的背影。那个背影我有印象,是美纱。
“能不能别擅自决定?从大学退学的话,我将来要怎么办?”
听到她僵硬的声音,我大吃一惊。从大学退学?
“要离开日本,只能退学了吧!”回答的是一个急躁的男性声音。“媒体和警察都纠缠不休让人心烦,还能怎么办!”
“但那是……”
“听话!”紧接着是个歇斯底里的中年女性声音。“现在不是听你说任性话的时候,而且、就、就是你!就是你害的啊美纱,你明明在家,怎么还没注意到!就是你、就是你害死凑人的,要是你替他死了就好了啊!”
我打了个寒颤,呆立不动了。一阵寒意袭来,仿佛身上粘着几千只飞虫。女性的呜咽声毛骨悚然地回响着。“够了宽子,别在这种地方说了。”男人劝阻道。
“总之退学申请已经交了,社团活动室里有你的东西吧,快去拿来。我和妈妈先回去了。”
听到脚步声传来,我慌忙弯下身体,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楼梯的缓步台,便看到两名男女离开了中央楼。是前些时候到校内咖啡店接美纱的那两人。本城夫妇。女人带着哭肿的脸,抓住男人的胳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哭花了妆,那样子又老又难看。我屏住呼吸压低身体,就算已经听不见脚步声,我仍然继续数了一会儿自己的心跳。
本打算就这么忘了凑人君的事,可为什么这么快就碰上了呢——意识到自己在怨恨地想着这样的事情,我吃了一惊。要是真想忘记的话,完全可以不来大学,反正我是个毫无毕业希望的留级生。
在内心的某处,我还有所期待,想要知道美纱的样子。这就和在意结痂的地方而反想要剥下来一样。
我悄悄地起身,正要走下楼梯时,突然碰到了美纱。她睁大微微发肿的眼睛僵住了。我背过脸去。
“……抱歉,我不是有意听的。”
开口解释后,我旋即后悔了。直接说自己刚从上面下来不就好了吗?为什么应变这么差呢?
“……对不起。我的父母在这种地方吵嚷起来。他们无论如何都要到大学来,说了也不听。”
“听说你要退学,是真的吗?”
“他们说要把我也带去法国。因为发生了那种事,周围很吵……”
“啊啊,嗯。……这次的事,真的——”
话没法顺利说出口。美纱也只是摇了摇低下的头。
社团活动楼和国语专业的教学楼是同一个方向,于是到中途为止我们便一起走过去。步行道边的银杏树都掉光了叶子,积攒在地面的落叶也变得干枯,化为暗淡的土色。
“听说你前一阵住院了,没事吗?”
“……只是有一点烧伤。”
她真的平安无事。我叹了口气,想起本城宅邸的惨状。木制部分烧毁崩塌,扩建的二楼部分大幅倾斜。也就是说她在情况变成那样之前避难了吧。
太好了——刚要这么说,我又闭上了嘴。凑人君可是死了啊,有什么好的。
“……呃,现在你住亲戚家还是?”
“不,在旅馆。虽然之前叔母家让我留宿,但一大批记者涌过去给她们添了麻烦。而且,父母也说不能把我留在日本。”
“这样啊。……什么时候搬走?”
“不知道。实际上,警察的人要求我暂时不要出远门,也不知道他们打算怎么做……”
警察。
明明没说什么冒犯的话,可回过神来已经快触及她火辣地疼痛的伤口了。
干脆,把话说清楚?
警察也到我这里来了,他们刨根问底地打听你和凑人君的事,说凑人君可能是被杀的。
那天夜里,在那个家里发生了什么?
这样的话问不出口。我们默默地并排走在积着枯叶的地砖路上。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我很快便没有必要询问了。透过细瘦的树丛能看到社团活动室时,有个声音叫住了我们。
“本城小姐。”
美纱露出胆怯的表情回过头。只见一男一女从背后快步靠近我们。两人衣着端正,一副跑外勤的银行职员模样,如果没听到美纱嘀咕说“啊、是警察”的话,我恐怕一时不会发现他们是刑警。女性的一方走上前说:
“太好了,您在这里啊。前些天添麻烦了,今天还想再稍微详细地打听一下,接下来可以劳烦您到目黑警察局吗?”
美纱的嘴唇发抖了。
“……接下来、吗?”
“是的,不会花您太长时间。”
“那个、可是……”
美纱朝这边看了好几眼。明白她在求助的我正要开口,男性的刑警毫不留情地说:
“您是来拿东西的吧,我们就在外面等好了。在警察局询问后会送您到旅馆的,东西多的话很费力气吧。”
我把话咽了下去,有种被先发制人截断所有退路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