凑人君粗鲁地说着,在铁管椅子上坐下,然后朝旁边的椅子比了比下巴。我也小心翼翼地坐下来。
“感觉你们正忙着谈什么。”
不会是撞到了尴尬的时机吧,我想着感到不安。
“那个人是专门处理舞台特殊效果的人,从以前起他就基本上会听从我所有任性的想法。不是叶山先生担心的那种事。”
“啊啊,嗯,那就好。……你说的特殊效果,就是那个烟雾和灯光吗?”
“没错。”
“我吃了一惊啊。原来古典音乐会也会做那种事。”
凑人君一副自嘲的样子歪下了嘴唇。
“正常才不会做呢。那么做,评论家那边的评价就更糟了,说我演奏的水平不够格,才靠舞台效果来糊弄人。”
我眨了眨眼睛。
“……没法糊弄人吧?”
“……啊?”
凑人君皱起了眉头。
“那个,我也看过各种各样的演出。我是觉得演奏不好的地方没法用视觉效果把糊弄过去,唱功不好而靠伴奏乐队的演奏掩饰的情况倒是经常遇到。也就是说能掩饰音乐的就只有音乐,那种舞台效果会把好和不好的地方都直接放大,如果本身不够格就会变得更难看吧,怎么说呢,呃……”
连自己也不太清楚到底想说什么了,我先深吸一口气。
“总之,今天的独奏会全部都很棒。”
凑人君似乎脸红了。不过他本来就身上发烫,说不定只是我的错觉。
“……突然说什么呢。被叶山先生夸奖又没什么用。我是为了得到莲见律子的认同才邀请她的。要是你来的话,还不如在那里放一个小狗布偶呢。”
凑人君把脸扭向一边撅起了嘴。
“这个,嗯,抱歉了……但是,因为律子小姐对凑人君的评价很过分,我也觉得好像就是那样了,可重新一想又觉得必须用自己的耳朵听一次,然后刚好有票。”
每当我多解释一句,凑人君的表情就会多一分不愉快,于是我慌忙补充说:
“我真的感动了啊。虽然几乎都是没听过的曲子,知道的也就是最后那首……那个也很厉害啊,用一只手弹那么难的曲子。”
凑人君看也不看我一眼,只是不耐烦地说:
“不难啊,只有那个乐章有一部分用一只手也够,所以就用单手弹了。那才是糊弄人呢,谁都能做到。”
不可能谁都做得到的吧?我差点拿这句无聊的话吐槽。
“话说回来,你这是干什么啊,叶山先生。你就是来说那种无所谓的奉承话的吗?莲见律子的事情没有什么要报告的吗?”
“咦?……啊、嗯,没什么特别的。刚才安可以后你好像注意到我来了,觉得什么也不说明就回去也有点别扭……对吧,毕竟本来是律子小姐的位置。”
“你就只是为了那种无聊的解释来的?”
凑人君红透了脸站起身。
“我很忙,请你赶快回去!”
他凶神恶煞地把我赶出后台。
“抱歉,我没有恶意。”
我对正要关上门的凑人君说。
“你那么想来听我的音乐会的话,”凑人君从门缝间大声喊道:“请直接和我说,叶山先生的票我还是会准备的,准备一张B席角落里的便宜货!”
门被狠狠关上,像是摔打一般。
在回去的电车里,凑人君弹奏的浦罗科菲耶夫仍然萦绕在耳际。
闭上眼睛,把头倚在车门的玻璃上,让车体的振动和大脑中翻滚的钢琴声重合,少年虚幻的侧脸浮上心头。
任性到无可救药、刻薄、抑郁、又不安定的少年。
完全就是一个浑小子。但不知为什么,我没法放着他不管。
至少,燃烧在他体内的对音乐的热情是真货。哪怕是律子小姐也没有权利嘲笑——更何况她连听也不听。
如果当时律子小姐在场的话,如果她亲自体会到那个舞台、体会到上面满溢的不仅限于音乐价值的光和热——说不定就会产生接受作曲委托的念头。对了,下次认真地拜托她试试吧。就算一次也好,让她来体验一下本城凑人的剧场。
我无论如何也想实现凑人君的愿望。会产生这样的心情,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这是为了钱吗?还是因为他请我吃饭?不只如此。再怎么平淡无奇、随处可见的河底之石,碰到猛烈的火焰也一样会变得发烫。
我想要听到凑人君演奏律子小姐为他写的曲子。这个念头非常强烈。我在高田马场站下车,一边在漆黑寒冷的夜路上朝公寓走去,一边更加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心中的愿望所带的热量。
*
然而那个愿望再也无法实现。
一周后,凑人君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