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事隔一天,我再次和本城凑人碰面时,却陷入了把律子小姐的话几乎原封不动地传达给他的境地。
“那个莲见律子不可能温和地拒绝。她一定说了什么过分的话吧?请一字不漏地准确告诉我。”
都是因为他那认真的眼神。那时我在青山[注]一家雅致的意大利餐厅,承蒙本城凑人的款待,正要对作为午餐的炖仔牛肉动手。听到他的这个要求,结果我没能拒绝。
(译注:青山,日本东京都港区的一个区域。)
莲见律子说你这个几乎全靠脸走红的二流钢琴家竟然来委托她真是自不量力——实话实说以后本城凑人果然很气愤。他的脸抽搐着泛起红潮,手紧紧抓着桌布,把玻璃杯里剩下的巴黎水一口喝干,硬是吞了下去。看到服务员担心的表情,我缩起了脖子。
“莲见律子这样的人,说的话也和那些评论家一样。没有一个人认真地听过我的演奏。”
“啊、呃,那个,”虽然轮不到我圆场,但我还是不由得插话:“该夸的她还是夸了啊。叫什么来着,螺口瓶(スクリュービン)的第五号啊第七号啦,还有职业高尔夫(プロゴルフ)来着,她说那些有听的价值。”
“是斯克里亚宾(スクリャービン)和浦罗科菲耶夫(プロコフィエフ)吧?”他一脸不痛快地说道。
“啊、对、对的,就是那个。”
“哼。”他用餐巾神经质似地把并不脏的嘴唇又擦了好几次。“看来她并不是没听过就说的啊。”
本城凑人错开视线。
“确实,那两个人的曲子都是我擅长的,但是不叫座也不被评论家看好,所以从来没有收录到专辑里。莲见律子是在哪儿听到的呢……啊啊,广播里放过几次音乐会的录音,就是那个吧。”
他的侧脸看起来半是高兴半是害羞,连我都觉得有些难为情了。
“她会听,也就是说还有希望吧。那,叶山先生,要怎么做才能让莲见律子接受呢?请你多想想办法。”
正要咽下去的牛肉卡在喉咙里。
“咦?那、那个,你不放弃吗?反正我也做不到什么事。”
“像叶山先生这样没有才华和地位,也没有见识的平庸至极的人,却被那个莲见律子看中了。肯定是有什么特别的理由。说不定对我的委托也能提供参考。”
这完全不是拜托别人时的态度。有才能的音乐家都是这样吗?还是说我只是很不走运,才接连认识了两个旁若无人的音乐家呢?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啊,那个人本来就喜欢凭一时兴起做事。我说啊,呃……本城先生。”
“请不要说‘先生’,叫我凑人就行了。我的年龄更小。”
你还会在意年龄大小这种事啊。这么有礼貌,为什么不在别的地方也展示一下呢?
比我小……记得他是十九岁来着。
我垂下视线,盯着手边的刀叉。
地位、财富、技术、风采——这名少年在十九岁时已经拥有了一切。与他相比,我只是个一事无成又留级的二十三岁家里蹲。光是和他面对面坐着,都会感到很自卑。
“呃、嗯……那么凑人……君。”我眼神朝上看着他说。“总之我完全不明白律子小姐的想法,也不觉得自己还能有什么用,你还是去找找别人更……”
“只试过一次就要放弃吗?”凑人君睁大了眼睛,显得很意外。“叶山先生,你从小活到现在,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吗?你一次也没有反思过自己的忍耐力和韧性吗?”
你和别人打交道的时候一直都是这副态度吗?虽然想这么问,但我说不出口,只好朝他苦笑。
“因为你看,我也没什么努力的理由。”
“我还想着下次在赤坂的寿司店听你汇报进展呢。”
“我会努力的。”
真的很可怜。但是我没钱,平时都吃不到正经的东西。
*
第二天,高柳教授的课结束后,美纱一脸沉痛地来到我旁边。
“那个,凑人他……好像给叶山先生添了什么麻烦……”
“咦?啊、啊啊,没有,嗯。”
我含糊其辞。毕竟我是被美食和报酬吸引才答应他的,也不能笼统地说是麻烦。
“对不起。前段时间那次,在那之后一家人去吃晚饭,父亲问了我很多关于你的事……”美纱不停地蹭着双手。“父亲说,来旁听的肯定不是什么正经人。总觉得叶山先生被嘲笑很不甘心,就说了你有正当的理由……也就是,那个,说了你在做作词的工作。”
啊啊,原来如此。不过我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被嘲笑她觉得会不甘心。
“嗯,哎,也没什么。你的弟弟真是个有趣的人啊。”
“他找叶山先生有什么事吗?没有冒犯到你吧?”
“没有,只不过因为我和莲见律子认识,他就拜托我说能不能帮忙介绍一下。”
我没有说他想委托那个人作曲的事,感觉说了会变得很麻烦。
“凑人以前就很任性,一旦决定了什么事就很固执,完全不顾会给周围的人添麻烦……真的很抱歉……”
美纱反复地低头道歉,让我都有些过意不去了。
之后,我们依旧一起去学校食堂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