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

“好想像淋浴一样喝美味的酒”, “好想乘着船把刚钓到的鱼做成寿司吃了”还有“好想跳进草原犬鼠群里软乎乎地睡午觉”这种接连不断的个人欲望。无论是曲子、演唱技巧还是伴奏都很出色,反而更加突出了歌词的苍白无力。

  “我非要把这样的试听带交给对方吗……”

  皆川先生沉痛地呻吟。

  皆川先生和桝崎先生回去以后,我一边整理工作室,一边小心地问律子小姐:

  “那个,以前我也问过……为什么找我这种人作词?”

  律子小姐微微歪过头,似乎无法理解。

  “你听过我的歌词了吧?我不懂诗意,只能想出那样的东西,所以自己是不行的。”

  “不是、这倒是没错,但我不是在问……”

  “归根结底,日语是种非常不适合创作诗歌的语言。你能明白这一点吗?”

  我眨了眨眼睛。

  “……是吗?”

  “以前,我曾把这话拿到一次杂志的对谈上,倒是把对方的什么权威诗人给激怒了。因为我当时说‘说到底,所谓的诗到底是什么啊’这种话。”

  我只能微微摇了摇头。律子小姐躺在工作室墙边的沙发上,一边反复用手撩起自己的黑色长发,一边继续说:

  “虽然我也没法准确地定义,但是我知道诗的一个必要条件,那就是韵文。韵文你懂吗?说白了,就是具有‘作为声音的语言’之趣的文章。构成言语的音素,音的强弱、长短、高低——让语言在这些因素上具备统一性,交相呼应,体味其中的奥妙。这就是韵文,是诗之所以为诗的一个必要条件。可是那个权威诗人却激烈反驳,说也有不具备韵律的诗,就是散文诗那个东西。不过啊。”

  律子小姐嘲讽般眯起眼睛,用鼻子哼了一声。

  “散文写出的诗这种东西,需要平时熟练驾驭韵文的诗人故意放弃音韵之美才有意义。比如说歌德的《浮士德》,全篇都用韵文填满,但唯独《阴暗的原野》一节是用散文来写,给人带来不可思议的浮游感。再比如说保罗·西蒙[注]的歌几乎全都是韵文,但唯独《America》的歌词用散文来写,酝酿出切实的真实感。说到底,都没体会过韵文就自称诗人,明明只会写散文还说什么散文诗,真是滑稽可笑、荒唐至极。……听我这么说以后,诗人就生气地走了,结果对谈也没能被报道。”

  (译注:全名保罗·费德瑞克·西蒙,是美国一位流行音乐歌手、唱作人、吉他手,音乐制作人;也是六十年代著名民谣音乐二人合唱团西蒙和加芬克尔其中一员。)

  “那是当然的啊!”

  “有异议的话用韵文滔滔不绝的反驳就好了啊。说唱歌手们不都是那么做的吗?连他们都比那个诗人更懂得诗意。总之日语是一种非常缺乏音韵奥妙的语言。首先,日语没有音的长短这一概念。构成语句的所有发音都是按相同的长度精确分割,所以唯一得到发展的韵律就是七五调了[注]。其次,日语完全不适合押韵。”

  (校注:指七个音节的语句后紧接五个音节的语句,并如此反复。多见于日本诗歌中。)

  “你说押韵,就是韵脚一致吧?”我慎重地插嘴问道:“刚才你不是拿说唱歌手来举例的吗?有很多用日语说唱的人呀。”

  “当然。而且他们比任何人都能痛彻地体会到日语不适合押韵这件事。要问原因,那是因为用日语押尾韵是非常简单的。不仅谓语一定在句末,而且通过动词的活用变形,词尾的音就都变得相同了。这一点稍微思考一下就能明白吧,叶山君。”

  看到律子小姐捉弄人似地斜视的目光,我稍稍思考了一下。

  确实,我能明白她说的事。比如我们很容易写下一长串句末都以“-aru”结尾的文章。即使不刻意去这么写,基本上也都会变成这样(实际上这段的一串文章也是[注])。

  (译注:此段三句话原文的结尾发音分别是:-wakaru、-dearu、-naru。)

  “像这样用普通的动词简单地让词尾的音变得整齐,就体现不出音韵的奥妙。谁也不会为此感到佩服。把平时不整齐的东西变得整齐,那才有味道。说到日语说唱歌手们去依靠什么,那就是多使用体言结句法[注]和外来语。他们从词末尾的音查起,大眼对小眼地对着辞典看个不停,不然就是用网络词典来反向搜索。他们那令人感动得落泪的努力值得敬佩,但我听日语说唱歌的时候,总会感到歌手们拼命得让人喘不过气,完全无法享受。”

  (校注:指以体言作为一句结尾的句式。体言是日语中能够作为主语、无活用变形的一类词,主要为名词或代词。)

  律子小姐伏下睫毛摇了摇头。

  “为什么呢?为什么就算这样,他们仍要在这片生长不出诗歌的国家的土壤上耕种呢?为什么诗歌会如此地吸引人们的内心呢?真是不可思议的事啊。音韵这种东西为什么会有价值呢?在变迁的事物中发现不变的韵律,为什么会让人们内心震颤呢?我不明白。我无法理解诗意。”

  “呃……”

  我停下正在叠起话筒架的手,粗暴地挠了挠头。

  “我明白日语不适合写歌词了。然后,也就是说……说唱歌手或是诗人那种内行都不行的话,我也不行是吧。”

  她说出这么一长串究竟想表达什么?我这样想着说道。然而,律子小姐却伸出手指对准了我。

  “叶山君,你的话就做得到。”

  “不、不是,为什么?我说啊,我只是在写一点博客而已。”

  “以前,你总是把博客上挨批的博文立刻删掉,所以可能连自己也不记得了,但是我记得。那是两年前的事吧,比如你因快餐店接客的态度而发怒,或者因为新宿站地下容易迷路而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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