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满愿

妙子小姐丢出激烈的言词。

  「为什么不早点找我商量?被捕之前,不,就连借钱的事你都应该来找我商量。」

  或许是因拘留与侦讯已身心俱疲,抑或是这四年生活过得太苦,妙子小姐的脸颊比我记忆更加消瘦。她明明已是穷途末路,但她眯眼看到我后朝我嫣然微笑。

  「好久不见。藤井先生,听说你自己开业了,能够出人头地真的要恭喜你。」

  「房东太太。」

  毕业后的四年对我而言是一段惊涛骇浪的日子,历经司法研习生后进入前辈的律师事务所,一边跑腿打杂一边学习业务基础,在学期间通过司法考试的人无论是好是坏都很引人注目,在事务所的人际关系不佳,我只好另觅去处,照顾我的前辈好心建言:「与其如此不如独立开业。」我这才得以开设自己的事务所。在每日咬牙拚命的过程中也曾想起鹈川家,但我实在太忙,除了一年一次贺年卡再无其他联络。

  做梦也没想到,这四年来妙子小姐竟已被逼到必须持刀杀人,我本来应该可以帮上什么忙才对,痛恨之情令我咬牙。妙子小姐悄悄撇开眼的动作,与我寄宿当时毫无改变。

  「藤井先生开始走上自己的路了。我不能为了这种事去烦你。」

  「你讲这种话就太见外了。受到你那么多照顾。我怎么可能嫌烦,哪怕是从现在起也要使尽一切办法。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即使这个节骨眼,妙子小姐还是很客气。迟迟不肯开口、我激动地一再强调我想报恩,最后总算问出她在意的事。

  「那么,能否请你帮打听一下外子的病情,以及我家的债务现在怎样了。」

  我很想说与其担心那个还是想想你自己吧,但那若是妙子小姐殷切的心愿 ,我无法拒絶。

  我动用这四年来得到的所有人脉关系,两天后在那两方面都有了满意的调查结果。只是无论哪一方都不是能够让妙子小姐安心的结果。

  鹈川家的榻榻米店,陷入债台高筑的慢性赤字状态。土地与建筑物早已拿去银行抵押,妙子小姐被捕已无还款希望的现在,不久就要被银行拍卖了。家产已被回田商事申请扣押。有一些禁止扣押的动产也被染指,因此那方面由我出手解决,但光靠家产无法将回田商事的债务还清,就算最后获判缓刑,妙子小姐也得在无家归的情况下背负债务。

  重治去投靠了住在浦安的兄弟。一看到我就挤出慵懒的笑容。 「听说你当上律师了,你可了不起了。这都要归功于我家收留你。」他讲了一堆这种话,最后还向我要钱。之前听说他是肝硬化,但我费了一番工夫才得知正确的病情。重治的医师是个精明干练的人,以因此他以保密义务为由死都不肯告诉我。最后我取得妙子小姐的委任书,他虽未告诉我病名,好歹还是透露了一句话:「能做的我会尽量做。但请告诉他太太,日子恐怕剩下不多了。」

  对妙子小姐而言这是痛苦的事实,但我一边留意尽量不要夺走她的希望,同时还是把该说的全都告诉她了。她露出当时不时会浮现的缥缈笑意。

  「我都明白了。这下子我可以下定决心接受审判了。」

  她说。

  我无法把妙子小姐交给公设辩护律师。虽然她明显没付款的能力,但我坚持费用事后再商量,成为刑事被告人鹈川妙子的辩护律师。

  那场审判终结,是在昭和五十五己逼近的十二月。

  我接到浦安的医生通知。长期卧病在床的鹈川重治逝世。

  那是个下著冷雨的日子。 我也出席了丧礼。

  丧礼很冷清。没有任何朋友为重治特地赶来,除了亲戚之外出席的好像只有我一人。

  亲戚们看起来也不怎么悲伤,毋宁是摆明了很高兴甩掉烫手山芋。

  「把家都搞垮了,亏他有脸活到现在。」

  一位肥胖的女性,毫不忌惮周遭目光地如此公然宣言。

  「要不是那种人继承家业,调布的房子本来可以由我们继承。结果却平白无故送给银行。要死就赶快去死,偏偏他临死还要拖拖拉拉。」

  这可是丧礼。果然,看似她丈夫的男人呵斥:

  「住口,还有外人在。」

  「可是,连丧礼费用都是我们出钱,哪有这么荒谬的事。」

  「你够了没!」

  但那个男人也不屑地补充道:

  「和杀人凶手结婚,又不是重治的错。」

  想必,他早就知道我是妙子的辩护律师。

  的确,鹈川重治不是一个勤勉的人,但是,毕业后我自认也看过形形色色的人,他倒也不是什么大坏蛋必须遭受死得如此冷清的报应。不擅做生意的男人,花天酒地弄得债台高筑的男人,在这世上多得很。那些人可没有通通死得这么惨,果然,是重治太倒楣。

  待在除了火盆没有其他暖气设备的寺庙听和尚念经,我忽然察觉,当初他与妙子小姐为何会结婚我并不知道起因。今后想必也无从得知,每个人各有意想不到的命运,如果一一穿凿附会妄作猜测未免失礼。

  上香时,近距离看到遗照。想必是临死前才为丧礼特地拍摄的。黑白照片中的鹈川重治身形消瘦,带有浓重黑眼。圈的双眼凝滞暗沉。由于见过他还算健康时的样子,这张遗照益发感伤不已

  自浦安回来,我还来不及换下丧服就去向妙子小姐报告死讯。走进八王子拘留分所接见室的妙子小姐,一看到我的服装便赫然止步。她似乎醒悟了一切。一坐下,她就主动问我:

  「外子死了是吧?」

  我默默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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