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爸,就是你的亲生……由仁阿姨的前夫对吧?他是作家吗?」
「不是写小说的,不过……好像从事的是某种创作领域。只是家里没有类似作品的东西,所以我不知道创作的内容是什么……」
「你的兴趣,该不会就是从……」
「嗯,猜对了。就是从我爸爸的书柜开始的。」
结女依然把下巴搁在膝盖上,吞吞吐吐地开始讲起。
「关于爸爸,我只隐约记得躺在床上听到的声音……我躺在床上,会在半睡半醒之间听到低沉的嗓音说『我回来了』。从微微透光的客厅那边传来……妈妈会回答『你回来了』。然后妈妈说『吃过饭了吗?』低沉的嗓音就会说『有买回来』。」
「……不是『吃过了』?」
「对,是『有买回来』。然后,就是翻塑胶袋的沙沙声。混杂在那声响之间,妈妈会有点遗憾地说『这样呀……』。这几乎就是我对爸爸的所有回忆了。第二天早上起床,爸爸总是不在家。所以到了现在,我连他的长相都想不太起来。就算见到可能也认不出来。」
「这,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能够想像到,她的父亲工作一定很忙碌。
……但是,我更强烈地感觉到……他的行为像是拒绝融入家庭。明明跟家人同住,行为举止却像是一个独居者……其中有著明确的拒绝意涵──或者是,一种隔阂。不得不说,我从中感觉到像是用隔屏把家庭空间划分清楚的心态。
「就像你从一开始就没有妈妈,对我来说那也是常态。再说,运动会什么的他还是会来参观……不过现在想想,那大概是妈妈硬把他带来的吧。」
想必有过一番挣扎吧。
由仁阿姨一定也抗拒过这种状况。但是到最后,还是无法将丈夫拉进「家庭」里。因此,她不得不痛下决定。为了自己,为了女儿,或者是──为了丈夫本人著想。
「当时妈妈应该很操劳,但我自己并不怎么讨厌爸爸。」
「那是因为……你根本没机会见到他,无从讨厌起吧。」
「也不是……比方说家里常常没有人在,但是有个房间里充满各种东西,以小孩子的心态来说不会很兴奋吗?可以尽情寻宝呀。」
「也是……」
这种心情,我也能体会。
我也还清楚记得,第一次发现外曾祖父的书房时,胸口深处涌起的那股热情。
「小孩子不是很容易就会喜欢给自己玩具的人吗?所以就我来说,我很感谢他给我那么好玩的房间。」
看来……真的是常有的事。谁都有过类似的经验。
「……呃──我们原本在讲什么?」
「在讲我们没有这方面的才华。」
「噢,对对。抱歉我离题了,总之我想表达的是……该怎么说呢?我感觉那些创作者,看见的事物跟我们并不相同。如果从这点而论,你不觉得东头同学很有那种感觉吗?」
「……也对……」
的确是。那家伙看见的事物跟别人不同。
虽然她跟我非常合得来,毫无嫌隙……但在不经意之间,我会有种感觉。仿佛她与我的视角有著某种阶层上的差异。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这次也是,我觉得自己,其实并不完全了解东头看见的事物。」
「那就去了解啊。因为除了你,一定没有其他人办得到。」
「你也不懂吗?」
「这个嘛……仔细想想,我好像也一直在追求这点。」
「这点」。
……她没说清楚,但我仿佛听懂了她的意思。
或许是我心理作用……不,一定是。肯定是我误会了。
我心想,我应该跟她确认清楚。我内心深处的我,告诉我这么做才是对的。然而……现在的我,连该怎么问她都不知道。
「……也许,我无法看见东头看见的事物。」
但是……
「如果只是听她说她看到了什么……我大概办得到。」
「怎么不果断一点,说绝对办得到?」
结女轻轻笑了笑,像在调侃胆小的弟弟。
「怎么样?有自信了吗?」
「有了。有自信说自己是个凡人。」
「你这样是凡人,那我算什么啊?」
就在这一瞬间,一句话自然地脱口而出。
那是在一年多以前,你交到朋友时,我应该要说的一句话。
「我觉得,你很厉害。」
「……咦?」
对,就先从承认开始吧。
承认你已不再是连饮料罐的拉环都要我来开,那种柔弱的女生。
承认你能办到我办不到的事,很令我佩服──
「咦?咦?什、什么意思啊?你说我厉害是什么意思?我哪里厉害?再说清楚一点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