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起风了,云层已被吹散。
本来就是只要钻出树丛就很明亮的夜晚,现在拜皎洁光明的月亮所赐,让我相当丢脸。
在庚申堂铺设榻榻米的房间,阿悟没被捆绑,正用对折的坐垫当枕头呼呼大睡。
「阿悟,阿悟。醒醒,我们要回家啰。」
我朝他脸蛋轻拍两三下,但八岁的阿悟毫无醒来的迹象,只是嗯嗯呜呜发出任性的呻吟。
梨花不知几时已经消失了。没听到脚步声和纸门开启声。不过,想必是因为我的注意力都放在阿悟身上,所以没听见罢了。
阿悟最后还是没醒,我只好背他回家。眞是的,明亮的月光害我惹眼得要命。这若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本来还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悄悄回去。眞是让人火大。
因为睡熟了,阿悟环抱我脖子的手臂渐渐松开。每次我只好使劲扭身一甩,重新挤好快掉下去的阿悟。过了十二点,夜风想必变冷了。我们走的是沿河道路,所以风自然更冷。但背负重担的重度劳动,以及人体的体温,让我一点也不觉得冷。
明天早上,妈咪会以什么样的表情迎接起床的阿悟呢?想到这里我有点悲伤,同时或许也有点痛快。她会瞪圆了眼,像见到鬼一样当场昏倒吗?抑或若无其事露出一贯的温柔笑颜,说声「早安,快去洗脸」?
说不定,她会对多管闲事的我暗恨在心。不过,那就不必放在心上了。
……阿悟又快要滑下去了。
「这小子眞是连睡觉时都是笨蛋。」
即便这样毒舌,也没听到他回嘴说「讲人家笨蛋的才是笨蛋,笨蛋阿遥」真是,无聊透顶。我停下脚步弯曲上半身,把他背好了以便再多撑一会。
脚踏车只好放在这里,因为背著阿悟无法骑车。我自认已经挑了不碍事的地方停车,不过说不定会以随地停放脚踏车的罪名惹恼大人物。那同样也是无可奈何。
在夜风的勾引下,我很想哼歌。但首先从嘴里冒出的音乐是〈拿娜多娜〉 (Donna Donna)*,好像太应景了,只好作罢。
(注:这首歌的歌词描写一头小牛被牵去宰杀的情景。以自由飞翔的燕子对比牛的无奈与悲哀。)
于是,我用思考取代唱歌。
我发现的磁碟片,梨花仔细检查后说「没错」。但是,那上面虽然贴了标签,却一个字也没写。为什么她能断定那就是真正的水野报告?
当然,磁碟片想必有很多种,因制造商不同在设计上想必也各有千秋。「讲」或许听说过水野教授用的是哪种厂牌的磁碟片。但光凭那个,就能断言没错吗?搞不好是我在附近店里买来的空白磁碟片咧。
若说那张磁碟片有什么特徵,顶多也只有被火烧过的痕迹。难道有人知道水野报告存在磁碟片中,而且磁碟片的塑胶外壳已有部分熔化吗?
阿悟除外。这小子八成连常磐樱交给他的是什么东西都不清楚。这次不能骂他笨蛋,因为那时他毕竟只有三岁。
水野教授呢?水野教授看到存有自己调查结果的碟片被火纹身吗?
就时间点而言,他就算看到也不足为奇。水野致授去庚申堂送交报告,当晚坠桥溺毙。事到如今追问无益,所以我没问梨花,但应该是「讲」那群人把他推下去的吧。……虽只是直觉,但我总觉得那或许是阿丸动的手。在蔬果店就算偷东西也被「放一马」的阿丸。这个特权,该不会是他做可怕任务的报酬?不过,之前在文化会馆被他吓得半死,所以这或许只是我为了泄愤,故意用有色眼镜看待他。
而水野教授死亡的那晚,庚申堂起火,水野报告遗失。所以水野教授或许亲眼看到磁碟片的某一部分熔化。
但是,在他死前有那个机会与必要告诉别人吗?应该没有吧。
如此一来,只剩下常磐樱。身为玉名姬的她收下磁碟片,之后阿悟发现起火跑来,她把磁碟片托付给阿悟叫他收好,就此咽下最后一口气。她知道磁碟片里存有水野报告,也知道它曝露在火焰中。
常磐樱死了。所以,她无法把这些事告诉任何人。
但梨花知道。身为玉名姬的梨花,见过应该只有前任玉名姬才见过的东西――只能这么推论。
还有更不可思议的事。
关于常磐樱死于五年前那场火灾一事,梨花说「就像过去的历任玉名姬,她非死不可」。说得好像她亲眼见过似的,但令我耿耿于怀的不是那个。
常磐樱据说在大火中把水野报告托付给阿悟,所以更加奇妙。
连三岁幼儿都能逃出的火灾,为何常磐樱没有逃出来?
或者,是她根本不想逃?
三浦老师告诉我,传言死去的常磐樱肺部并未验出煤灰。虽不知眞假,但那若是真的,表示常磐樱在烧死前已经死了,按照顺序说来,是庚申堂起火,水野教授离去,把磁碟片托付给阿悟之后的事。若是这样,常磐樱当时应该是一个人待在堂内,所以应该是自杀。就像《常井民间故事考察》中,自山崖跳下的阿朝一样……
为什么会那么轻易地寻死呢?我当然也有过想死的念头。可是,虽然觉得辛苦还是照样活著。历代的玉名姬,为何不惧死亡?
简直像是早就知道自己很快又会回来,一切都只是循环不已。
明天,如果在学校见到梨花,不动声色地问问看吧,问她现在几岁了。
说不定可以听到意外有趣的答案。
我摇头。已经结束了。
不管玉名姬的真面目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