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稍微推向我。我无法想像内容。只知道里面装著讨厌的东西,但就我与妈咪的关系而言可能发生的讨厌事太多了。我把倒扣在桌上的信封翻到正面。
邮递区号。地址。然后是妈咪的名字。以秀逸的成熟字体写著姓名。右边往上撇 那个笔迹我见过。一瞬间,我忘了呼吸。彷佛胸口被戳了一下。是爸爸的笔迹。
爸爸寄来的信。可是为什么是寄给妈咪?应该寄给我才对,是搞错了吗?不过总之幸好他平安无事,信上大概没写他现在人在何处,不过只要知道他平安就够了……
但当著妈咪的面,我隐忍焦躁浮动的心情,虽然装作看待无关紧要的东西,却止不住嘴角不停抽动。我取出信封内的东西。单薄的纸张折成三折装在里面。就只有一张信纸吗?爸爸对礼仪规矩很讲究,明明说过写信时就算没有要事也得用两张以上的信纸。
可我从信封取出的,并非信纸。
「……什么?」
我不禁脱口惊呼。那是印刷绿色字体的纸张。打开折成三折的纸张之前,我小心翼翼抬眼看了妈咪一眼。
那是什么?是我从未见过的表情。妈咪颓然无力,垂眼看著空无一物的桌子。她的侧脸疲惫得吓人。肩膀无力地垮下,身体好像缩水了一两圈。那么美丽的妈咪,在这一瞬间甚至像是老了几十岁。若用脱力来形容的确不得不同意……
我打开纸。看到左上方的文字,我当下醒悟妈咪那种表情的意味。
那是安心。彻底安心,卸下肩头的重担,松了一口气之后才会陷入恍神状态。纸上是这么写的,「离婚协议书」。
在「丈夫」这栏填写的姓名,右半边以眼熟的方式向上撇。印章如某种范本似地盖得端端正正。地址栏直接写的是我们以前住的公寓地址。
「那个,我打算递交出去。」
妈咪说。
还没有交给市公所,所以我应该还可以喊她妈咪。但离婚一旦成立,妈咪就会从越野良江变成旧姓雪里良江。或者该说,是恢复本姓。
愤怒,或者悲伤,这种感情一概没有出现。我只是露出傻瓜般的浅笑,暗想:杂婚协议书,啊。那倒是有点出乎意料。
我可以待在这个家,是因为我们勉强还算是一家人。可是,那种状态马上就要结冻了。妈咪能够解脱是好事。爸爸盗用的公款,妈咪一块钱也没享受到。自然没必要永远做个见不得光的人。她这下子一定心里很痛快吧。我很想握住她的手,对她说声:
「太好了!」
……咦?可是,难不成我被爸爸拋弃了?
「不过!」
妈咪的言词用力。面对目不转睛看著离婚协议书一直冷笑的我,她用强悍得像在骗人的语气说:
「阿遥,你留在这个家没关系。你也帮了我不少忙,所以我们彼此扯平。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你到你中学毕业为止。」
唉,搞了半天原来就是想说这个吗?就算想掩饰也没用。到中学毕业为止。嗯。对于生活困苦的雪里女士而言,这已算是破天荒的优待条件了。上哪去找这么善良的好心人。真的是
我把离婚协议书轻轻放回桌上。这是重要的文件。千万不能弄脏。然后――
「那――」
才开口,声音就卡在喉头。我乾咳一声,再次说道。
「那么,我该怎么办呢?爷爷家也无法收留我。」
爸爸那边的祖父母,不愧是抚养爸爸长大的人,对规矩名分很严格。依照他们的论调,小孩应该和父母住,任何例外一律不予认同。爸爸失踪后,在沉默的爷爷身旁,奶奶把「可是,小孩必须待在父母身边。况且我家很狭小」这句台词翻来覆去讲了十五遍。我记得当时听了很想回呛一句:但奶奶你可没有待在父母身边。奶奶一贯坚持她的论调,说得好像这世上就没有一个人是被祖父母养大似的。明明只要坦白说一声家里太小也没钱更没有那个意愿,五分钟就可以解决了。像这个部分,事实上,他们的确不愧是爸爸的父母。
「是啊。不过,你还有伯父吧?」
有是有,但我没见过。连长相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和爷爷与爸爸感情不好。这才想到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能对他说虽然没见过但我是你侄女从今天起请多照顾吗?看来会是有点麻烦的谈判。况且我连他的联络方式都不知道,简直和叫我去投靠鬼魂差不多。妈咪应该也很清楚这点才对。此人单纯只是想强调:「我可管不了那么多哟。」
距离我毕业还有三年。从家人沦为吃白饭的,虽然现在也自认已经尽量缩起脑袋做人了,但今后还得把头压得更低度过三年,三年之后还不知何去何从吗?
活著眞辛苦。
「所以――」
妈咪的声音听来兴奋,一定是我的错觉。
「事情已经变成这样了对吧?我想我们也得好好商量。」
「商量?」
「所以说,就是那个……」
她呑呑吐吐,朝我一笑。不是平日那种温柔笑容。是好像有点谄媚的,讨厌的笑法。我暗忖,那不是面对家人的表情。接下来整整三年我都得怀抱著这种念头吗?
「你要缴学费,米也得花钱买……」
啊,没想到那点是我太笨。的确如妈咪所言。关于那个,绝对得事先商量
「要多少钱?」
「金额嘛,改天再说。你放心,我不会强人所难地乱开价。你只要帮我做点事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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