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章

理所当然。如果一直发呆,我自己倒要先上西天了。

  我看不见驾驶的脸孔,但错身而过时,车窗贴的贴纸映入眼帘。青色的曲线下方,粗大的哥德字体写著「高速公路拯救一切」。

  原来也有人在自己的车上贴那种贴纸。

  我深深感到。水野教授不只是个胖老师。根据梨花的说法,他还是最后王牌。是整个城市的希望。而且本地人至今还没放弃那个梦想。

  停车场停放著小货卡与厢型车、普通的自用轿车及适合户外活动的大型越野车,脚踏车停在哪来著?我四下张望。

  这时,我蓦然惊觉。

  现在视野所见的车辆。应该有十几二十辆吧。那些车子,全都贴有青色曲线的贴纸。

  2

  三点与我会合的梨花,穿著学校制服。

  穿上制服虽还不到一周,但我知道那是学生最正式的服装。碰面的瞬间,我肯定露出「完蛋了」的表情。梨花慌忙摇手,像要弥补什么似地说:

  「啊,这只是凑巧。」

  在我以前念的小学女生之间,大家约好了让某一个人穿著与众不同的服装意味著最大的恶意,光是这样就足以令我绷紧神经全面戒备,但梨花完全不当一回事。

  「午餐吃了吗?」

  「啊,嗯。」

  这样的对话,好像也没有什么别的暗示。看来是我自己想太多了。我顿时肩膀一垮松口气。

  「那我们走吧。路不远。」

  梨花说著,率先迈步走出。

  不知是特别喜欢小路,还是讨厌大马路。梨花带我走的,又是一条木板墙之间的小巷。

  日光被遮住,空气掺有污水的气味。

  梨花直走了一阵子,直到面前出现水泥墙才右转,碰到树篱再左转,我只能乖乖跟在后头。

  走在陌生的小巷,令我逐渐陷入奇妙的思绪。

  这条小路勉强只能容一人经过却铺设了柏油路面,现在两侧是蜿蜒的黑漆木板墙。墙壁自膝盖以下的高度变成石壁,路旁是虽然狭榨却很深的水沟。许是因为之前的大雨,水沟还留有浅浅的污浊积水,是不流动的死水。若只有我一个人,也能走进这条路吗?越想越觉得不可能。彷佛被梨花这个本地人拉著手,才第一次出现这条路。

  我想像城市里遍布这样的小路。住了五年、十年的人……不,不是时间的问题。我想像那些只有土生土长的人才知道的路径。那虽是天马行空的幻想,但是连自己要被带去哪里都不知道就这么穿梭在黑墙的夹缝之间,我渐渐觉得,即使眞有那种事或也不足为奇。长满青苔的石墙,堆积枯叶的饮水场以及生锈的水龙头,格格不入的崭新柏油路面,那些好像全都是陌生城市累积的人们生活表徵,令我萌生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卑微。梨花对我很好。至于班上同学,目前也感觉不出排挤我的迹象。但是陌生的小巷,彷佛在暗暗告诉我,对此地而 我只是个新来的人,没有理由欢迎我。

  而且这个城市里,有我不知道的神祇。至少,有被人深信是神祇的存在。不,不对,不是那样。应该说是流传著有人宛如神祇的老故事,如此而已,这点千万不能搞错。首先,现在梨花不就为了让我明白那个神祇只是校庆园游会的灰姑娘,特地替我带路吗?

  只不过是阴暗的巷道就把我搞得如此混乱,想想很懊恼。如果不吭声不知道会乱想什么,于是我,朝带路的,梨花喊道:

  「咦,还没到吗?」

  声音之虚弱,连我自己都吃了一惊。这样等于是在承认我的确很害怕。梨花肯定已经觉我的软弱。因为她是个敏锐的女孩。但梨花转身瞄我一眼后,丝毫没有露出揶揄之色,反倒认眞回答:「马上就到了。」

  之后变成上坡路。

  刚刚脚下还是柏油的那种乌黑,变成水泥的白色。不知基于什么理由,坡路铺设了水泥。被墙壁与树篱遮蔽的视野,随著一步一步往上走逐渐开阔。这个城市的中央,原来还有这种高地啊。不可能是现在才冒出地面的,所以应该是早就有了吧。只不过是我没发现。搬来之后,我好像一直是低著头走路。

  我不能永远那样。我用力抬起下巴,眺望坡路上方。

  此地与其称为高地,不如说是小小的山丘。山丘边,还留有许多不是庭院植树也不是行道树的粗大树木,与这些堂皇伸展枝桠的大树相比,散落的几户民宅就像是被硬塞进斜坡,显得缩头缩脑。看起来就像是平地已被用光,但城市还在继续繁殖,只好挤倒山丘上。

  白色坡路徐缓划出弧形往上攀升。明明有房屋,却不见人影。没闻到准备晚餐的气味,也听不见孩童的声音。

  好安静,只有我与梨花的脚步声。

  「到啰。」

  梨花不意间冒出的话,令我赫然回神。

  坡路已走到尽头。小山丘的顶上,在许多老树的环绕下有座祠堂。

  那是三角屋顶的建筑。屋顶是铁皮做的,墙壁用没有涂漆的浅色木板搭建。照理说应该经过日晒雨淋,可是看起来并不脏。

  坦白讲,我有点错愕。因为建筑物实在太新,太小巧了。

  「就是这里?」

  我问,梨花有点羞赧地点头。

  「嗯。」

  然后,她懒散地以脚尖示意我看宛如生在杂草中的小石柱,那块边角已磨损的石头很古老,与建筑物一点也不搭调。我弯腰仔细一瞧,勉强可辨识出「庚申堂」这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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