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写东西。想必早已预料到我会出现。她抬起头,毫不惊讶的咧嘴一笑。
「怎么起来了?阿遥。睡不著吗?」
我摇头。习惯黑暗的眼睛刺痛,只好一边低下头。
「只是下来喝水。」
「噢。」
「妈咪还不睡吗?」
「等我写完这个就去睡。」
她抚著桌上的纸。
眼睛终于逐渐习惯了光线。我弯身一看,那是信纸。妈咪的字非常工整,像铅字一样方方正正。现在正以纵行规矩地填满信纸。
「妈咪在写信?」
「对呀,我想寄信到他的工作单位,把现在的联络地址通知他。」
然后妈咪又自言自语似地补了一句:
「否则万一他有消息了我们却没接到,岂不是后悔莫及。」
我咬唇,不这样的话,我怕不该说的话会脱口而出。
没用的。
事到如今他根本不会联络我们。
如果他眞的一文不名,就算有消息也不会有半点好事。
顶多只会来找我们要钱。
不用写什么信了。
省省吧。
为了把这些话吞回肚里,我只好用力地一直咬唇。即便眞的说出口,妈咪大概也不会骂我。她只会落寞地笑著说声「是啊」。用那张明明很漂亮,如今却死气沉沉的脸孔。
对于我的缄默,妈咪不知是怎么解读的。她放下笔――
「不过,已经这么晚了。剩下的下次再写吧。」
她把信纸翻面盖住。然后柔声说:
「最近忙著搬家,都没有时间好好关心你。阿遥,新学校怎么样?」
我努力挤出笑容。
「没问题。功课不难,也交到新朋友了。」
「是吗,那就好,是在原同学对吧?应该是个好孩子吧?」
「嗯。」
「妈咪也很开心喔。
妈咪真的关心我吗?我不知道。说不定,是她给自己规定的功课,必须在关心阿悟时也同等关心我。
……我居然会有这种念头,眞的是够了。
妈咪似乎在思索接下来该对我说什么。让她太操心 不好意思。于是我揉揉眼睛。
「这下子眞的醒了。」
「这样啊。要我去弄一杯热牛奶给你吗?暖暖身子会比较好睡。」
「我不喝了。已经刷过牙。」
这时,我忽然心生一念。我认为是坏念头……因为,试探别人大概是坏事。我越发装作若无其事,打著呵欠说:
「我出去散步一下。」
「现在吗?」
果然,妈咪语带惊愕。我迅速瞟了一眼壁钟。正如我之前看闹钟所见,时间已过了深夜1点。
「嗯。」
我点点头,等待妈咪发话。
然而,妈咪的迟疑短暂得令人错愕。惊讶的表情消失后,妈咪已一如既往地温柔微笑。
「这样啊,那你去吧。路上小心。」
我就知道妈咪会这么说。
其实我并不想散步,但既已说出口就不能不去。实际上还有一点困,却也只好回房间把睡衣换成厚重的毛衣。
明明想安静偏偏却发出噪音的,不只是楼梯。玄关的拉门也是,或许是轨道已生锈,发出金属互相摩擦的刺耳噪音。在这悄然无声的静夜,我头一次发现。我有点烦恼,不知出门时是否该说声我走了。
深夜还很冷。早知道应该披著羽绒衣出来。我思忖要往哪边走。超商太远,况且我也不太想去有人的地方。如果沿著河堤稍微往上游走,记得那边应该有自动贩卖机 就在那里物色什么饮料吧。我如此决定后迈步走去。
没有路灯,但雨后的坐月已足够明亮。空气弥漫下过雨的气息。周遭盖的房子完全没透出灯光。原来夜晚如此安静啊。抑或这一带比较特别?
这条路,不知到底是多少年前铺设的。坑坑疤疤,到处龟裂,看似柏油碎屑的东西落在路中央。那些碎块被我无力地踢开。凹凸不平的路上,也出现许多大滩水洼。
我并不是渴望妈咪阻止我半夜出门散步。如果她眞的开口叫我别出门,我想我大概也会很生气。
但是,当她说「你去吧」时,我的脸上八成露出怪异的笑容。果然。妈咪不会阻止我。因为她认为犯不著教训我。
如果换作是爸爸――我的意识,不由自主地往那个方向飘移。
若是爸爸,肯定绝对不会同意我在深夜1点出门乱晃吧。爸爸是个对礼仪、规矩与常识非常严格的人。想必,他曾露出令人怀疑怎样才能把如此不愉快的想法形诸于色的臭脸斥责:「别说傻话了。快去睡觉!」
「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