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每次都一个人来。“我说。有马太太不解地看着我。
“我听说你们有个儿子。”
有马太太点点头。“因为儿子年纪还小。”
五十岚先生说,他们的儿子十岁左右。虽说确实还小,但已不是出门会添麻烦的年龄。因为儿子年纪还小,所以呢?有马太太并没有把话说完整。所以不让他和即将死去的父亲见面?还是尽量不让他对父亲留下记忆?难道已经有人取代了有马先生的位置?
我想起以前开车来接有马太太的男人,以及有马太太对他露出的笑容。
“那两个人……”为了避免继续想下去,我改变了话题。
“谁?”
“像关西艺人的那对凹凸二人组。”
有马太太想了一下,呵呵笑了起来。”他们好像一直纠缠不清。”
“哦?”
“嗯,也曾找到这里来。当时,有马先生把大致情况告诉了我。”
“哦。”有马太太有点不好意思地避开我的视线,低着头小声嘀咕,叹了一口气。
“你还好吗?”
“没事,但我儿子很害怕。”
“哦,对。”
“我对钱无所谓,也一再这么告诉他,但他就是不听。即使没有钱,能够活下来就行,天无绝人之路嘛。”
应该不是这个问题。对有马先生而言,钱是唯一能够留给儿子、证明自己曾经存在的东西。就连我也明白这个道理,有马太太不可能不知道。
“听起来……"我停顿了一下,脑海中回想起有马先生谈论他太太时的样子。他亳不犹豫地称她为“我老婆”,但她却绝对没有称他为“我先生”,而是“有马”或者“他”。
见我欲言又止,有马太太注视着我。看到她催促的眼神,我还是说了下去。
“听起来,你好像急于和你先生一刀两断。”
我以为有马太太会动怒,也期待她这么做,然而,她却没有发脾气。”是吗?”有马太太好像事不关已似的喃喃道。
“不是吗?”我紧追不舍。
“不知道。”有马太太回答,“我也不知道自己想怎么做。”她再度叹气,极度混乱,极度疲倦。这也难怪。
“他"
“什么?”
“最近是不是很奇怪?”
“奇怪?怎么奇怪?”
“我也说不清哪里奇怪。“她似乎找不到适当的语言来形容,话没说完就闭了嘴。
“我会多加注意。最近有马先生经常去检查,总是不在病房,我很少见到他。今天我也去病房看了一下,他还是不在。”
听到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我回头一看,一个男人走了过来。就是之前见过的那个开车来接有马太太的人。
“你在等人吗?”
有马太太注意到我的语气中隐隐带着指责。”他是我打工地方的同事,各方面都很照顾我。那两个人也经常到我工作的地方找麻烦,因此我经常找他商量。”
那不是辩解,也不是反驳,而是借口。她拼命掩饰的口吻,反而刺激了我的想象。
“所以,”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有马先生已经不重要了吗?”
她不敢正视我,不发一语。我的确说得太过分了。
“对不起。“我赶紧道歉。
“不。“男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有马太太低下头,小声说,“不行吗?”
“什么?”
“我不能寻找依靠吗?”
这已经连借口也称不上了。有马太太直视着我,仿佛在等待我的答案。
当然不是不能。无论如何,有马先生将抛下太太和儿子,离开人世。而有马太太必须带着儿子活下去,即使她想寻找其他依靠,也没人有资格指责她。就连有马先生都没资格,更何况是我。我站了起来,说:
“我知道自己很多管闲事,但如果可以,请你下次带儿子一起来。”
我鞠了一躬,有马太太没有回应。男人走了过来,用眼神询问她,我是何方神圣。我向男人以目致意,便转身离去。
事隔多日,我终于在打工时间只剩不到两个星期时,再度见到了有马先生。
进特别病房打扫时,有马先生躺在床上,满脸笑容地迎接我。
看到他的笑容,我直觉厌恶:那是一种残缺而讨厌的笑容,像是缺少了人类的某个重要部分。正如有马太太所说,他的确有点奇怪。
“我想到了。”还没等我从推车上拿下拖把,有马先生就说道。
“什么?”
“临死前自已到底会想什么。不,应该是人类到底在怎样的念头中渐渐死去。”
“我真想听听。请你指点一下后辈。”
虽然我想移开视线,但目光还是无法从有马先生脸上移开:他的笑容实在太待久,太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