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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点头,“这倒是。””他是我父亲的远房亲戚。“五十岚先生双手抱住后脑勺,伸展着脖子,“本来只是每年寄寄贺卡而已,关系并不是特别密切。”
“听说他有儿子。”
“对,结婚后很久才生的,听说才十岁左右。他儿子刚出生不久的时候我见过,长得很像他妈妈,眼睛大大的,很可爱。”
“听说他和太太离婚了。”
五十岚先生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我。“你连这事都知道?”
“对。”
“那他公司的事也知道咯?”
“我听说是经营失败。””是的,他开了一家精密仪器加工厂。他从父亲手上继承了这间小工厂后,便将它开大,雇了许多员工。刚接手工厂时,他和太太经营得很辛苦,因此耽误了生儿育女。多年来,这对夫妻相互扶持,所以即使他们离婚,也只是形式而已,并不是真的相互嫌弃、相互厌恶。事实上,他太太来探视过好几次。””是吗?“我点点头。
“哎哟,说着就来了。”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发现那个以前在有马先生病房见过的女人正走过来。女人见五十岚先生正看着她,便轻轻点头示意,五十岚先生也站起来回礼。正如他所料,女人并没有走过来,而是直接走出了正门。有马先生的太太到底在病房内停留了多久?我努力回想自已离开病房到现在的时间,随即摇摇头,发现这种计算根本没有意义。无论她待多久,和有马先生独处的时间相比都显得很短暂。
我想象着有马先生身处不知何时才会再次打破的沉默中,内心该是何等孤独。
“死,”我问,“是怎样的感觉?”
五十岚先生回头看着我,露出微笑。“你闭上眼睛。”
“什么?”
“眼睛。”
五十岚先生一伸手,遮住了我的双眼。我闭上眼睛。原以为他要对我说什么,但他只是把手放在我的眼睛上。我听到有人走路和说话的声音,广播中正在呼叫麻醉师,还听到金属摩擦声,可能是在推担架。终于,五十岚先生的手移开了,我睁开眼。
“怎么样?”他问。”说不出个所以然。”
“刚才的十秒,你是活的。有朝一日,这十秒会让人感受到死亡近在眼前。到了那个时候,谁都无法阻止死亡的来临。你会被一股力量紧紧抓住,坠入那个世界。”
我想象着那种心境。遮盖一切的黑暗渐渐逼近眼前,只剩下可以目测这种距离的时间。
“好可怕。“我说。
“对,应该很可怕吧。”
五十岚先生点点头。广播中再度传来呼叫麻醉师的声音,我想起自己还在工作。
“好了。”他双手叉腰,喃喃道,“我刚才在这里干吗?”
“我怎么知道。”
“啊,对了,在查房。我都忘了。我可没时间在这里和木头人交际。”
“木头人?”
“拜拜。”
五十岚先生掉头就走,根本不允许我反驳。我坐在原地想了一下,才记起自己正在打扫,便从长椅上站起来。拖着空无一人的长廊,我一抬头,看到刚才走出去的有马太太背对着我,站在玻璃自动门外。我拖完走廊尽头正准备折返时,一辆白色小货车驶来。车在她面前停下,她上了车。坐在驾驶座上的是个和她年龄相仿的男人。我不知道他是谁,也许是她的亲戚,也可能是朋友。有马太太可能是想找人商量目前的境遇,也可能是要倾诉。我不应该继续猜测他们的关系。然而,她坐上车时朝着驾驶座方向展露的笑容,就像在我心头扎了一根刺。
阴冷的雨下了整整一星期,偶尔才露出一点阴沉的天空。我家的文具店已经进了明年的记事本,也开始接受预约印刷明年的月历和贺卡。我的论文几经周折,终于即将得出一个了无新意的结论。我趁打工的时候去特别病房打扫了几次,但都没有看到有马先生。听护士说,他的情况忽然开始恶化。
“有马先生的病情应该没有恶化到这种程度,但他说呼吸困难,还经常眩晕。医生怀疑他除了肝脏以外,心脏也有异常,正在进行各种检查。”
打工结束正准备回家时,我看到在空无一人的候诊室里,有马太太孤零零地坐在长椅中,一脸恍惚。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停下了。
“你怎么了?”
听到我的声音,有马太太抬起头。
“不舒服吗?”
“哦,没有,不是。我只是坐着休息一下。“她叹了一口气,用手拨了拨凌乱的头发。
“你是有马先生的太太吧?”我问。
有马太太看了我半天,才终于想起来似的,轻轻“啊”了一声。
“你是打扫的……”
“我叫神田。”
“谢谢你经常照顾有马。”
“不,彼此彼此。”
征求过有马太太的同意,我在她身旁坐了下来,问:“有马先生又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对,”有马太太点了点头,又偏着头说,“只是他自己这么说,医生说搞不太清楚。””是吗?”
我原本打算把有马先生拜托的事告诉她,但还是说不出口。她看起来十分疲惫,似乎每叹一口气,她的身体就缩小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