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倒吸了一口气,僵硬的身体好久无法动弹。
“无……聊。”
他结结巴巴地说完,把手链丢到美子胸前。美子捡起掉落的链子。
“你害怕了吗?”
她没有抬头看牧野,问道。
“怎么可能?”
牧野气得肩膀抖动着,大声吼道。
“那你就带回家啊。既然是送你的礼物,就带回家啊。但也无所谓啦。”低头看着手链的美子,扬起两侧的嘴角,“反正你刚才已经收下过一次了。”
牧野顿时没有了表情,随即脸红了。
“无聊。”
他又骂了一句,头也不回地走出病房。美子也没有看他,只顾着把玩手链。我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愣在原地。
“要不要去走一走?”美子终于开口问我,“我想去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
我点点头,和美子一起走出病房。
来上班时还在下的雨已经停了,厚实的云层在风的追赶下快速移动着。
“这样就好了吗?这就是你的目的?”
走到中庭的时候,我问道。
“无聊。”美子模仿着牧野的声音说道,“你有时间做这种事,还不如趁早死了。”
“真的很无聊,”她又嘀咕道,“我也想一死了之。”
“不过,真的好可怕。”我说,“如果有人对我这么说,可能会好几个晚上睡不着吧。”
美子嫣然一笑。
“比方说,走在小巷的时候,有车子飞速从自己身旁经过,在上下班高峰的车站里,被人群从后方推挤,差一点跌下楼梯,走在街上时,迎面过来一个满脸凶相的男人,差一点挨揍……每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他就会嗅到死亡的味道。一天会有好几次,好几次。”
但他不是那么敏锐的人——美子又自言自语道。
我们和一个推着轮椅的小男孩擦身而过。坐在轮椅上的中年女人微笑着对小男孩说着什么。
“你这是为死去的惠美复仇吗?”
等那两个人走过去,我问。
“其实也不是。我很生惠美的气,其实她只要咬咬牙,就可以活下去,可以上大学,可以参加成人式,运气好的话还可以举行婚礼。不像我,无论怎么渴望,或许都无法如愿。然而,她却这么轻易地放弃了一切。我听到惠美的死讯时,气得七窍生烟,根本忘记了悲伤,甚至很想再杀死她一次。所以,这只是想找个出气筒发泄一下。”
“哦?”
“人终有一死,但我很羡慕、很嫉妒在日常生活中不会意识到这一点的人。每当有人对我表示同情,我就很想告诉他,你早晚也会死,但这种话当然不可能说出口。所以惠美死的时候我就在想,应该可以对那种男人说这句话——你早晚会死,和我一样,最终也会死。但其实是把他当成出气筒发泄而已。”
真的很无聊……美子喃喃自语。
“对啊。”
风吹拂着美子的头发。潮湿的风隐隐带着夏天的味道。她迎着风眯起了眼睛,仿佛在寻找她或许无缘见到的夏天。
“老实说,我根本不知道惠美到底有多痛苦,因为我还不曾这么喜欢过一个人。”
美子转身望着我。
“大哥哥,你可不可以吻我?”
“我已经帮你完成了心愿。”我说,“很遗憾,每个人只有一次机会。”
“是吗?那太遗憾了。早知道就许这个心愿了。”
“还有机会啦。接吻不是为吻而吻,而是想吻而吻。”
“我还有机会吗?”
美子愉快地笑了笑,再度迈开步伐。我也跟了上去。
“下个星期我要转院了,这家医院没办法帮我动手术。名古屋那里有一位专业的医生,可能会去那里开刀。”
“一定会好起来的。”我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的话还没说完,身旁的美子忽然从视野里消失了。她跪在地上,抱着头低语,浑身发抖。我也蹲了下来,把手放在她肩上。
“你说什么?”
“我骗你的,我说不害怕是骗你的。我好害怕,怕死了。”
我无法对着她的肩膀再说一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美子双手抓着我的手臂,然后渐渐攀向肩膀。我无言以对。我们跪在地上,紧紧拥抱在一起。美子的呼吸急促起来。隔着美子的胸口,我的腹部感受到她心脏有力的跃动。我实在无法理解这种跃动的停止和美子的死亡之间有何关系,我差一点相信灵魂的存在。
我好害怕,我好害怕,美子一次又一次地重复。她不知道忍了多久。从她眼眶溢出的泪水弄湿了我的衬衫。吐出所有的“我好害怕”之后,她的双唇开始寻求其他东西。美子的双手绕上我的脖子,抓着我的衣领。在她用力把我拉近之前,我主动把嘴唇迎了上去。美子的肩膀抖了一下,然后放松了全身。
接吻不是想吻才吻的,我在心里更正,有时候会面临不得不吻的情况。也许真的有灵魂存在,当它在不自由的身体内发出惨叫时,就渴望借由嘴唇接触到其他的灵魂。也许,我的灵魂无法安慰美子的灵魂,但至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