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仰望著比内,比内则低头看著我。在这样的角度下交谈,彼此的脖子有可能都会很痛。
「当然有啊。」
「他们好吗?」
「应该是吧……怎样?」
比内彷佛在说「不要故意让人著急」,在踏板上原地踩踏发出催促的声响。
真不知道该说她是直线思考,还是急性子,但我也没资格说别人就是了。
不仅如此,比内还像舞龙舞狮的表演一样甩起没绑起来的湿头发,水滴从阶梯的缝隙之间飞溅过来。这算哪招攻击啊?水滴还喷得挺远的。我带著极度复杂的心情,对著剧烈甩头的比内说:
「没有啦,我只是想到住在最里面那间套房的女国中生,她没有跟爸爸一起住。」
我指向一楼最旁边的房间。微弱的灯光从门缝里流泻出来,只要竖耳倾听,也会听见厚实宏亮的声音,木鸟的母亲似乎也回到家了。有那么强悍的母亲,或许也一手包办父亲该做的事,搞不好没什么问题吧。
可是啊……
「没有爸爸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喔。」
成长过程中,父母亲都陪伴在我的身边,现在双亲也仍健在,所以我无法体会那种心情。
即便是种类相似的生物,依生活环境的不同,其生态也会有很大的差异。住在沙漠里的青蛙,以及住在我老家附近田里的青蛙,在生活方式上肯定会有很大的落差。这是一种适应,没有谁对谁错。对于父母亲都在身边的人,以及只有单亲在身边的人,也可以套上相同的说法。
两者之间的落差或许不会夸张到有戏剧性的变化,但还是不同。「要回老家一趟吗?反正跟老爸也没什么话好聊,回不回去都无所谓吧?」木鸟肯定不会像我一样抱著轻松的心情为这件事烦恼。
木鸟会有什么想法呢?
她会想跟父亲见面吗?
「应该就是『我没有爸爸』的感觉吧?」
比内的回答只是直接指出事实。我抬头看著她的脸,不禁想摇头叹气。
「你还真随性。」
「不随性要怎么办?就算认真动脑思考,也不能让某人消失,当作对方不存在过吧。」
「……你是在指我吗?」
「一个人被赋予的环境是属于那个人的,障碍或困难也是属于那个人的。在困境中得到的收获或有新的发现,都是属于那个人的。小鸟会吃虫,就算知道这个事实,我也不想吃虫。」
比内滔滔不绝地强势说出她的主张。我保持沉默地聆听时,不禁被她的气势压倒。不过,冷静地反刍话语后,发现她说的话完全抓不到重点。嗯……她想表达的重点应该是,就算能体会对方的心情,也跟她毫无关系吧。虽然不是很能理解,但确实相当符合比内的作风。
「有那么一瞬间,我确实觉得你比我大。」
「我永远比你大。」
我坦率地说出感想后,比内难得露出了笑容。不过,那笑容显得有些坏心眼。
「如果楼下房间没住人,不知道该有多好啊!」比内一边口出恶言,一边爬上楼梯回到自己的房间。嗯,我完全被视为眼中钉了。我明明是你诗篇的粉丝耶。
「原因可能就出在这里吧。」
咯咯咯,我不由得耸起肩膀笑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很好笑。
可能是喝了酒的关系吧。
我两手空空地折返回到西园的房间,西园一脸睡眼惺忪的样子抬头看著我。
「咦?下酒菜呢?」
「不知道花了多少钱喔?」
「嗯?你带了多少钱来?在哪里?」
「我跟你喝过了好多次,不知道花了多少钱喔?」
西园转动视线蒙矓的眼睛,视线在空中游走。他一根一根地折起手指头在数数,但八成没在做任何计算。西园上上下下地移动著眼球,那模样让人看了毛骨悚然。
「应该花了不少钱吧,几乎都花在下酒菜上。」
「我想也是……」
如果把所有金额累计起来,别说是新干线,恐怕连飞机都搭得起。
花了那么多钱买来的酒和下酒菜化为我的血肉,在体内流窜。明明如此,我却不能环游日本一圈,也不能搭飞机去国外。这该说是不公平,还是不合理?总之,我内心升起一股强烈的焦躁感。我在浪费精力和金钱,更重要的是我在浪费人生。
盲目地锻炼肌肉的那年冬天,我只要有一天没做重力训练就会感到焦躁不安。现在的感觉和那时候很像。焦躁感来自一个疑问:我的生活过得有建设性吗?如果当下的行动不能延伸到下一个目标,就会觉得毫无意义、觉得是多余的。比起为了拉高分数一直玩某个早就破了所有关卡的游戏,玩新的游戏闯关会比较有延伸到下一个目标之感。应该就是类似这样的感觉吧。
说得极端点,每个人最后都会死。有些事就算再怎么想要有建设性,也无能为力。即便如此,我还是希望追求下一个目标。所谓的正面积极,应该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一个人或许没办法飞上天空翱翔,但想仰望天空景色的心不会凋零。
我的心强烈地告诉我必须更有效率地生活。
「所以,那些钱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