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叫着我的名字。
她的呼唤令我再次意识到雾的冰冷,同时发现自己的喉咙正因干燥而隐隐作痛。
这并不是梦。
「——」
我顿时清醒过来,想要冲到母亲身边。但与此同时,倏地吹来了一阵强烈的风。
从风吹来的方向涌来了一阵浓雾。
什么都看不见,雾气遮盖住了眼前的一切。不远处的房屋,以及加油站那块显眼的招牌,都被彻底吞没在白雾之中。
找不到母亲的身影,也不知继父站在哪里,甚至无法掌握自己所在的位置。
——要被吞噬掉了。
这种错觉,令我战栗不已。
眼前已经完全是一片纯白,冷冰冰的雾气拂过全身,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恶寒。
好冷,好冷好冷好冷——
凛冽的寒气几乎令四肢都失去知觉,就像是浓雾正在渐渐夺去我的身体。
——难道我就要消失了吗?
就在心底萌生这样的想法时,寒气也开始渐渐地有所缓和。
强风仍在吹拂,将这阵浓雾一点点地带向了远处。
没过多久,建筑物重新浮现了轮廓,紧接着世界开始恢复色彩,首先映入眼中的就是混凝土上的鲜红血迹。
但是,在那片血红色的旁边,却并没有母亲的身影,在她本该存在的地方,只有落叶正随风飘逝而去。
「诶……?」
事情过于突然,我不由得发出了很不体面的声音。继父也依然倚着车子,一脸茫然地盯着刚刚母亲所在的位置。
我和继父都很清楚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这,就是所有人都忙不迭地远离浓雾的最大原因。
即使如此,大脑却依然未能及时作出反应。母亲遭到殴打,撞到了头性命垂危,然后突然消失在白雾当中——刹那之间发生了太多事,所有的感情都阻塞在同一个地方,无处发泄。
乃乃——
只有母亲最后呼唤我的声音,依然鲜明地残留在耳中。
「妈妈……」
我也下意识地轻轻呢喃道。口中传出的声音显得稚嫩而无助,简直难以相信这是自己发出的声音。
不禁回想起小时候在百货店和母亲失散时,我满心不安地呼唤着她的场景。本以为自己早已忘记了这些事情,但眨眼之间,那段时期的回忆如奔流一般,纷纷在脑内呼啸而过。
那时候的我,还将母亲视为世上最重要的人。
但是现在,母亲已经永远不会再对我的呼唤作出回应。反而是继父在听到我的声音时,先是微微一愣,然后缓缓地将视线转向了我。
他那混沌的眼神,令我不由得两腿发直。和被浓雾的寒气侵袭时截然不同,莫名的恐惧如同漆黑的浊流一般从内心深处奔涌而出,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二次,对继父产生如此的恐惧。
我的家是在日本很普遍的木制民居,用的都是无法上锁的木制隔扇。所以自从继父搬进来之后,晚上睡觉时我都会用木棍把隔扇顶住——而有一次,隔扇突然在夜里「咣当」地摇晃了一下。
顿时我就失去了睡意,恐惧感袭遍全身,心脏咕咚咕咚地跳得厉害,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无暇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办。
即使听到脚步声渐渐远去,心跳的频率依然无法恢复,我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度过了一个不眠的夜晚。当时的感觉,与现在极其相似。
喉咙干渴难耐,发不出任何声音,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继父朝着我的方向踏出了一步。
于是,我也反射性地后退了一步——紧接着发现,自己犯下了一个无可挽回的错误。
哪怕豁出性命,也坚决不该退缩。
至今为止,我一直不忘在他面前强调自己的空手道经历,让他明白我绝非软弱可欺之人……但就因为刚刚这一步,所有的努力都化作了泡影。
我对他表现出了怯意,产生了强烈的恐惧。
恐怕他也已经对此有所察觉。
我本应该采取强硬的态度,斥责他对母亲的所作所为……那样就不会破坏至今为止维持住的立场……但我却搞砸了。
继父的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是看着母亲时会露出的眼神。
我大脑一片空白,恐怖支配了理性,身体开始自作主张,转过身去,撒腿就跑。
拼了命一般,使出全身的力气,冲进了淡淡的雾霭当中。
没错——我逃走了。
在迈出双腿之后,我才注意到这个事实。
为什么要逃?我明明足够强大,拥有战斗的力量,根本不可能输给像他那样的人!
涌上心头的悔恨令我的视线愈发朦胧,但双腿依然没有停止奔跑。被恐怖支配的身体始终畏惧着身后传来的阵阵嘶吼与脚步声,不断鞭笞着双腿和肌肉,一心只想逃到更远、更远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