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栞子的书架 蒲公英女孩 罗伯特·富兰克林·杨

装自己是从未来来的,他也没什么异议。真正重要的是,他在第一眼见到她时的那种感觉,以及每次看到她平静的面容时那令他动心的柔情。「朱莉,你是做什么工作的?还是说你还在上学?」

  「我正在为成为一名秘书而学习。」她退了半步,优美地踮脚转了一圈,双手紧握胸前,然后继续说道,「我就喜欢当秘书。在一个又大又重要的办公室里工作,记录重要人士说的话,这一定非常棒。兰道夫先生,你希望我成为你的秘书吗?」

  「非常愿意。我妻子也曾是我的秘书,那都是战前的事了。我们也是这样偶遇的。」嗳,为什么自己要说这些呢?他有点惊讶。

  「那她是个好秘书吗?」

  「她是最好的。不过很可惜,我失去了她。不过呢,我失去了一位好秘书,却得到了一个好妻子。所以我觉得这也不算是损失吧。」

  「嗯,我也觉得不是。对了,兰道夫先生,我现在必须回去了。爸爸一定在等着听我今天的所见所闻,我还要准备他的晚餐。」

  「那你明天还会来这儿吗?」

  「应该吧,我每天都来的。那就再见啦,兰道夫先生。」

  「再见,朱莉。」

  他目送她轻快地跑下山,消失在那片糖槭林里。那是二百四十年后的2040大街。他笑了笑,心想,多么有魅力的孩子啊。这种难以压抑的好奇心、以及对生活的热情,一定让人兴奋不已。他现在更能完全地领会这两种特质,因为他曾经放弃过它们。二十岁时,他是一个不苟言笑的青年,在法学院的路上披荆斩棘;二十四岁有了自己的公司,虽然不大,但仍让他全身心投入其中——好吧,也不是全部。娶了安妮后,他有了一段短暂的休息。在此期间,养家糊口已不再是当务之急。再之后,战争接踵而至,他们有了另一段休息时间——这一次要长多了——这时,安分养家已经有些遥远,有时还会被当成可鄙的追求。回到市井生活后,生计问题又如复仇般汹汹来袭,这是因为他现在还要养活老婆孩子。除了最近允许自己每年过四周假期外,他比以往更加地投入了到工作中去。这四周的时间,两周与安妮和杰夫一同在事先决定的旅游胜地度过,另两周则在杰夫返校后,和安妮到他们在湖边的小木屋度过。不过,今年他的这两周是独自度过的。好吧,也许不算全是一人。

  烟斗已经熄灭多时,他都浑然不觉。然后他再度把它点燃,迎着风深吸一口,便往山下走去,然后穿过树林,回到小木屋。秋分已过,白昼在满满变短。今天的白天也即将过去,入夜的湿气已经弥漫在了朦胧的空气中。

  他走得很慢,到湖边时太阳已经落山。这个湖很小,却很深,树木一直生长到湖畔。小木屋在距湖边有点远的地方,旁边列着一排松树。一条蜿蜒的小道将它和钓台相连。在它背后有条石子路,连着一条泥路,后者又通向公路。他的旅行车停放在后门外,但凡一念之需就可以将他带回城市生活。

  他准备的晚餐很简单。在厨房就地吃完后,他来到起居室,开始读书。杂货间发动机的嗡嗡声时起时落,但夜晚在这些现代人耳中稀松平常的声音下还是静谧无瑕。他从壁炉旁摆得满满当当的书架上取下一本美国诗集,然后坐下来直接翻到《山丘午后》这一首。他把这首珍爱的诗读了三遍,每遍都会看到她映照在夕阳下的身姿:秀发迎风舞动,裙摆飘雪般环绕在修长可人的双腿边。他感到喉头发堵,无法下咽。

  他把书放回书架、走出去、站在了门廊上。然后他给烟斗添上烟丝,点了烟。他强迫自己去想安妮。随即,安妮的脸便显现在眼前——坚定而不失柔和的下巴,暖人心怀、富于同情、却又隐隐地带有一丝让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的双眸,依旧柔嫩的脸颊,温文尔雅的微笑——它们在她曾经那夺目的亮棕色头发和她高挑、柔美的优雅身材下显得更加动人。和往常一样,在想到她时,他总要感叹她那永葆的容颜,感叹她是怎么在这些年来一直都和当年那个早晨、那个让他一抬眼便惊为天人、羞涩地站在他办公桌前的那个她一样可爱。然而不可思议的是,仅仅二十年后,他就热切地盼望着和一个都可以做他女儿的、超乎想象的女孩约会。好吧,他还不至如此。他就是一下子产生了动摇,仅此而已。一时间情绪的平静抛弃了他,于是他困惑了。现在他的双脚回到了自己的控制下,世界也回到了清醒和理智的轨道。

  他塞住烟斗口回到屋内。进了卧室,他便褪去衣裤、钻进被褥、关灯睡觉了。本该翩然而至的睡意这次却迟迟不来。而它终于姗姗来迟之后,却化作了一个个支离破碎、纠结不堪的梦境。

  「前天,我看到了一只兔子;」她如是说道,「昨天,是一只鹿;而今天,则是你。」

  ……

  ——

  第二天下午她穿的是蓝色的连衣裙,蒲公英花色的头发上还绑上了一根小巧的蓝色缎带与之相衬。快到了山顶了,他停下来站了会儿,没有动,等待着喉头的紧张感退去。然后,他才走上前去和她并肩伫立风中。但她前颈和下颌的柔美曲线又将紧张感带了回来。「你好,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她转过身来跟他打招呼,但过了一会儿他才缓过来。

  他终于说道:「但我来了,你不也是吗?」

  「嗯,我真高兴。」

  附近有片裸露的花岗岩,勉勉强强可以当作一条石板凳。他们坐在上面,远眺山下的平原。他添满烟斗,点着了,然后对着风吐了一口烟。「我爸爸也抽烟斗。他点烟的时候,拱手遮风的姿势和你一样,就算没有风也是这样的。你和他在很多地方都很像。」

  「跟我说说你父亲吧,也说说你自己。」

  于是她开始了述说。她现在二十一岁,父亲是一名退休的物理学家,曾经受雇于政府。他们住在2040大街的一个小公寓里。四年前母亲去世后,她就开始了操持家事。之后他也告诉了她有关他自己、安妮和杰夫的事——他谈到自己打算有朝一日让杰夫跟他共事;谈到安妮对照相的恐惧,说她在结婚那天就拒绝照相,并从此之后就一直如此;又谈到一家三口去年夏天宿营旅行的快乐时光。

  他话音刚落,她便说道:「你们的家庭生活真好呀。1961年一定是最适合生活的一年!」

  「你有台自由使用的时光机器,可以想来就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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