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吗?」
我忍不住反问,这还是我第一次听说。接著小谷趁势继续说:
「德国诗人席勒(Johann Christoph Friedrich Von Schiller,一七五九~一八〇五年)以罗马时代的传说故事为蓝本,写下《人质》这首诗,诗里提到残酷的国王宣判死刑、妹妹的婚礼、三天时间、以朋友当人质、与国王和解……《跑吧,美乐斯》的构成要素几乎都在其中,太宰只是将席勒的诗改编成小说而已.」
「……《跑吧,美乐斯》的最后也提到故事是以席勒的诗及古老传说故事为蓝本。」
栞子小姐低声回应。小谷冷笑继续说:
「还是不能改变改编的事实啊。只要读过《人质》就知道没必要看《跑吧,美乐斯》,《人质》的内容更简洁漂亮。」
「我同意那的确是一首优美的诗……您是在筑摩书房出版的《世界文学大系》里读到席勒的《人质》吗?」
「是啊。那套书我年轻时就开始发行,我透过那套全集读到许多第一次接触的作品。另外我也在其他书里读过那篇传说故事,西塞罗的《论义务》,岩波文库的蓝带版吧……也简单介绍了美乐斯与塞里努丢斯的传说故事。不管哪一个,都比太宰的小说更教人印象深刻。」
栞子小姐突然沉默。小谷立刻拿起帽子准备离开,若是让他在这里逃掉了,我们恐怕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我不知道能否成功拦住他,栞子小姐就先开口了。
「您能否再说一次主角们的名字呢?」
她的口气莫名强势。小谷稍微皱起脸。
「……什么意思?」
「席勒的《人质》或西塞罗的《论义务》,两者的哪一个都可以,请告诉我故事主角和朋友的名字……如果您印象深刻的话,一定会记得。」
屋里一片寂静。老人彷佛被踩到痛处,沉默不语——我满心困惑。不对啊,他刚才不是说了,而且那两部作品都是《跑吧,美乐斯》的原始版本。
「不是……美乐斯和塞里努丢斯吗?」
我小声问。没想到栞子小姐居然乾脆地摇头。
「有几部作品均是撷取自那个传说故事,不过主角的名字没有固定。在席勒的《人质》、西塞罗的《论义务》中出现的人物名称不是美乐斯与塞里努丢斯……而是达蒙与皮西厄斯。」
「咦……怎么完全不一样?」
「是的。这篇故事的主角在日本的名字几乎固定是美乐斯,不过在欧美一般都是达蒙。在翻译席勒的《人质》时,日文版基于某些原因,将主角的名字译为美乐斯,而太宰也说过自己是参考那个版本。」
好多事情我都是今天才第一次听到。虽说栞子小姐原本就是太宰迷,不过她懂的知识真的很不一样。而且她正在运用那些知识,迫使这位老人说出真相。
「小谷先生,您没有读过席勒的《人质》,也没有读过西塞罗的《论义务》吧。但是您对于《跑吧,美乐斯》的典故相当清楚……至少您在过去曾是太宰的忠实书迷,也曾经研究过他作品的缘起,是不是呢?」
小谷动了动喉咙,半开的嘴唇在颤抖。
「不是……我才不看太宰的作品。」
尽管如此,他还是不准备承认。
「我不这么认为。您说过讨厌太宰,但您四周却有许多太宰迷,这样显得很不自然。事实上您与田中先生、杉尾先生一样,都是浪漫奇想会的一员吧?
太宰的〈浪漫奇想〉故事中提到不同际遇的男人们最后相逢、结为至交好友。如果您与他们的情况相似的话,只有两位成员就太奇怪,这样就少一个人了。」
「说那什么蠢话,少一个人又不是什么大问题。」
说出口之后,小谷才惊觉不对。没读过那篇故事的我也知道,栞子小姐一直在等的就是这一刻。她反驳小谷,不只是因为她是太宰迷,栞子小姐的目的是为了让这位老人主动提起太宰,露出破绽。
「您为什么知道在〈浪漫奇想〉中登场的男人有三位呢?」
9
「我十几岁时读太宰,后来曾经一度想远离太宰的作品,这是实话。」
小谷以沙哑的声音开始说明。窗外骤降的大雨拍打著地面,屋里变得一片昏暗,不过没有人打算去开灯。
「我把兴趣转移到其他无赖派作家的作品上也不是谎言。明明是在拍摄片厂工作,但我当时对于文学的兴趣更胜于电影,在片厂内也几乎不与同事交际,假日也多半是自己一个人在看书,没有称得上是朋友的朋友。
然后就在某天,我在五浦食堂偶然与田中、杉尾并桌吃饭。他们一边喝酒一边讨论太宰文学的美好……我没想到他们会聊起《跑吧,美乐斯》。一方面是我当时也年轻,听著听著就忍不住开口反驳了。」
「这就是您与他们相识的契机吧。」
粱子小姐以感慨的语气说道。
「是的。我当时对于模仿太宰打扮的田中特别看不顺眼……但是他们却开心接纳了我这个来找碴的陌生男子。他们说,多一位对太宰抱持怀疑的人,讨论会更加热烈。当时大家都还年轻,侃侃而谈到最后,我们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意气相投,田中当场提议要成立社团,并说:『过去过著完全不同人生的三个人在贩卖酒的店里相遇,简直就像是太宰的〈浪漫奇想〉,这不是很有意思的徵兆吗?』」
然后,他对我微笑。
「当时一边工作一边听我们对话的绢子女士也笑了,当晚还请了所有人吃饭……我们因此成为挚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