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长得很高大呢。」
他以平板的声音说:
「我剐才还以为田中是不是也在场。」
听到这句话,我愣了一下。他所说的田中应该不是指现在活著的孙子,而是爷爷田中嘉雄。就照片上看来,我们长得不像,或许是我们的体格有共通之处吧。
「您与田中嘉雄先生曾经感情很好吧。我听说两位是朋友……」
栞子小姐问。小谷的表情变得更严肃。
「不,我们不是朋友。」
我不解偏著头。田中敏雄明明清楚表示他是「爷爷的朋友」,杉尾的母亲也记得他们两人曾经一起去虚贝堂。
「我们只是偶尔碰个面,多少有点交情而已,根本称不上是朋友……不晓得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误会。」
「您与田中嘉雄先生是怎么认识的呢?」
「我当时在大船的拍摄片厂制作部门工作。单身时期总是在拍摄片厂附近的日式简餐店吃晚饭……虽然名为日式简餐店,不过一到晚上店里也会提供一些单点菜色和酒。那儿是工作人员经常光顾的地方,现在似乎已经歇业了。
当时,拍摄片厂附近有许多那一类的店铺,我们是在那家店里认识。田中在拍摄片厂里也有很多熟人,所以经常来大船。」
「……是五浦食堂吗?」
我说出外婆过去经营的日式简餐店名称,小谷变了脸色。
「你怎么会知道……等等,你姓五浦,对吧?你该不会是绢子女士的儿子?」
「五浦绢子是我外婆。」
听到我的回答,老人露出自嘲的笑容。
「也是,怎么可能是儿子……毕竟已经五十年前了。不过这真是太巧了,绢子女士好吗?」
「她已经在两年前过世,因为脑内发现肿瘤。」
「这样啊。绢子女士她已经……我没能够前往拈香,真是太失礼了。」
小谷突然恭恭敬敬地道歉,我连忙致谢,世界上有这么巧合的事吗?我开始感觉有些可怕了。这次事件不只与筱川家有关,也扯上了五浦家。这只是偶然吗?
「田中嘉雄先生也经常光顾五浦食堂吗?」
我耐著震惊问道。他或许知道外婆与田中嘉雄的关系,但是,小谷毫不犹豫地回答:
「他虽然算是常客,不过光顾的次数没有我那么频繁。我记得只要他有去店里,总会和绢子女士聊很久,话题都是文学……他们也经常互相借书。」
「互相借书?」
「是的。绢子女士经常和常客之间这么做,包括我在内。绢子女士似乎喜欢明治、大正时代的近代文学,只要是常客们推荐的新作都会读过一遍。她也会给爱书的客人特别招待……可以让我们赊帐。」
我知道外婆和田中嘉雄的事,不过这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她和其他常客也很熟络。拍摄片厂充满活力且外婆还年轻,那段时期的五浦食堂与我所知道的萧条日式简餐店截然不同。
「小谷先生也和田中先生聊过文学吗?」
栞子小姐若无其事地加入对话。老人重新交握起摆在矮桌上的双手。
「不……我和那个男人兴趣不合,尤其是他喜欢太宰这点实在太幼稚。你们是经营旧书店的,所以应该知道吧,太宰虽然十分受欢迎,但是作品缺乏深度。」
「……或许也有这种意见吧。」
栞子小姐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表情虽然没有改变,但总是在她身边的我很清楚——她相当愤怒。小谷没把我的慌张看在眼里,继续说下去:
「太宰擅长将苦恼的自己戏剧化,以小说的形式分批贩售。这点我虽然认同,不过读者应该仅限学生时期接触就够了。我也曾经如此,等我长大后,就不再有兴趣阅读他的作品。要不是他年纪轻轻就以那种方式死去,应该早就不会有人记得他了。同属无赖派(注2)的坂口安吾、石川淳等人都是更优秀的作家。再说……」
「我不这么认为。」
栞子小姐打断对方的话。被打断的人也吓了一跳。
「太宰虽然早死,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他的人气始终不坠。无赖派的其他作家们也有大大小小的丑闻,刚才您提到的坂口安吾和石川淳也认同太宰的才能,在他过世时,也曾经由衷地写下追悼文……」
她说到这里住嘴,大概是终于注意到我用手肘不停戳她了吧。栞子小姐对小谷低头鞠躬。
「抱、抱歉……因为我喜欢太宰……」
「不……我也说得太过火了。」
老人坐立不安地转开视线。我觉得小谷的态度有些奇怪,却无法清楚指出是哪里不对劲,不过的确有些不合理,感觉他似乎有所隐瞒,
「有个东西想给您看看……大辅,刚才那个。」
在栞子小姐催促下,我从摆在腿上的斜肩背包里拿出那张黑白照片。道别时,我们向杉尾借来这张照片。小谷很明显一瞬间屏住呼吸。
「你们从哪儿拿到的?」
「从这张照片上也拍到的杉尾先生他儿子那儿借来的。您与虚贝堂的老板也认识吧?」
「……我曾经去过那家旧书店很多次,我对旧书也有点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