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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艳阳照射下,绣球花俨然像是另一种植物。有光泽的大栞子与色彩鲜艳的花朵,即使绽放在南方岛屿上也不觉得奇怪。
我躲在茂密的绿意与蓝色的阴影里,望著空无一人的缓坡。这天是六月里少见的大晴天,天气热到让人不禁觉得夏天是否跳过梅雨季节来临了。我从刚才开始就不停在擦汗。
我人在鎌仓长谷的寺院附近。一提到绣球花,最有名的就是明月院所在地的北鎌仓,不过在这一带绣球花也不算罕见。毕竟气候宜人,适合培育绣球花,所以不需要特别照顾,也能够开出大大的花朵。
我在酷热天里特地跑来长谷,并不是为了欣赏路旁的绣球花,而是在等人。这个人就是正在斜坡尽头的寺院里扫墓的旧书狂,也是一年前使得位在北鎌仓的旧书店店长身负重伤的男人——田中敏雄。
一切就从去年田中造访北鎌仓的文现里亚古书堂开始。他一心想要取得店长筱川栞子小姐手中珍贵的太宰治《晚年》初版书,所以将她从石阶上推落。
栞子小姐察觉到对方异常的执著,于是在医院病床上就开始小心翼翼地布下天罗地网。她引诱经常以「笠井菊哉」假名进出店里的田中过来,在他面前假装烧毁《晚年》的真品。
遭到逮捕的田中原本以为自己想要的初版书不在了,于是乖乖接受制裁,等待判决结果——原本应该是这样。
但是,十天前,文现里亚古书堂收到一封信。信上短短写著:「我知道你调包《晚年》的猴戏。和我联络。」寄信人是田中敏雄。
我不清楚这是不是田中敏雄写的信,只要交给警察,请他们协助调查,一切自然就会真相大白。问题是栞子小姐没有告诉我以外的任何人,甚至包含相关调查人员,真正的《晚年》其实安然无事。因为只要被田中知道了,他一定会继续纠缠不休。
因此这次的信也是基于同样的理由,没有让第三者看见。不过田中会在调查过程中得知多少资讯就不得而知了。
于是,唯一一个从栞子小姐那儿得知情况的我,正在这里埋伏。所有审判结束后,田中被保释离开拘留所。因为今天是田中爷爷的忌日,可以确定他会在长谷出现。我打算找他问清楚那封信的事,只是没把握能够顺利问出结果,但也只能姑且一试了。
我的名字是五浦大辅,去年开始在文现里亚古书堂打工。大学毕业后,没能够找到工作,游手好闲期间,栞子小姐找我到店里帮忙。我没有半点旧书、或该说是书的相关知识,我本身并不讨厌看书,却因为「体质」的关系,无法长时间阅读印刷字体,因此我的工作就是打杂。
在协助旧书店经营的同时,我也担任栞子小姐解开旧书之谜的助手。这十个月来,我一直在她身边看著她那不为人知的一面。
老实说,写那封信的家伙让我相当生气,一方面当然是因为我不愿意她暴露在危险中,另一个私人因素则是——
我喜欢栞子小姐。
上上个月我向她表白,表示希望能够交往,好不容易得到同意的答覆时,却收到那封信。现在不是我为了交到女朋友而开心的好时机,我们两人讨论过该如何因应,所以我今天才会在这里埋伏保释出来的被告。
老是维持同样的姿势,我开始觉得累了,挺直背部,重新背好斜肩背包。只不过才松懈了短短几秒,没注意到对方已经来到面前向我打招呼了。
「五浦?」
啊啊——想不出其他问候方式,我只好点头回应。
抱著拜拜用花束的田中敏雄稍微瘦了些,白衬衫莫名刺眼,双眼依旧是清爽的单眼皮,印象中乱翘的头发已经剪短到几乎能够看见头皮。他的外表看来是个温和俊秀的青年,看不出他是会施暴的人。就连经常与他碰面的我,也没有察觉他的真面目。
「你在这里做什……啊,不用问我也知道答案。」
田中苦笑。他知道我是来找他的?如果是这样,那么留下那封信的,就是这个男人了。
「你是来监视我的吧?看看我是不是试图接近筱川栞子?」
我把自己的惊讶吞下去。我压根儿没想到监视这件事。
「你别瞎操心了,我没有打算去找她。如果我跑去找她,就会被送回拘留所。」
接著,他迈步朝寺院大门走去。我犹豫了一下,也跟著田中并肩前进。我没有想过要和他一起去扫墓,不过我原本的确有这个念头。田中说得没错,我外婆和他爷爷「彼此认识」,他爷爷和我大概也有很深的渊源。可惜这已经是将近五十年前的旧事了,无从确认详情。
「难道除了监视之外,你还有其他事情找我?」
田中面向前方,小声地询问。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决定按照与栞子小姐商量好的方式开启话题。
「……五月二十六日那天,你来过北鎌仓吗?」
我的双眼紧盯著对方问,不想错过他任何细微的反应。
「有人在文现里亚古书堂附近看到很像是你的男人。」
我没有提到那封信,避免不小心透露了太多讯息。
「怎么可能?我怎么会出现在那里?应该只是认错人了吧。」
田中乾脆地摇头否定,彷佛在说我的问题很蠢。我看不出他的反应是否在骗人,不过还是姑且确认一下。
「真的吗?」
「真的。再说,二十六日那天,保释手续还没结束,我人还在拘留所里,怎么可能去北鎌仓……你特地来见我,就是为了确认这么无聊的事情吗?」
他的这番话马上就能够确认真假,所以应该不是在撒谎。他大概真的还在拘留所里,如果有共犯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