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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我让他等到了五月三十一日。那天的事情我至今还清楚记得,那天是公休日,我们在店里工作,我正好在柜台里替理查德·布劳提根《爱的去向》标好价钱……」
新潮文库版——我心想。当时应该还没有绝版,一定是摆在均一价花车上的商品。
「他说:『请告诉我您的答案。』……年纪较大的他因为紧张而用了敬语,听起来很好笑。我回答:『我愿意和你交往,若你愿意,结婚也没问题。』……不过,只有一个条件。」
「条件?」
「我说,也许有一天我会突然从你面前消失。也许是五年后,也许是十年后,没有预警也不会留下踪迹……如果这样你可以接受的话,我们就暂时在一起吧。」
我无法否认自己感到强烈愤怒的同时,也有几分羡慕。如果喜欢的人愿意如此接受自己,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怎么这样……爸爸怎么说……?」
「他说:『没关系,如果你不见了,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他的确也遵守了约定。」
我紧握拳头。这个人不改变自己,只希望能够自由行动,却要父亲接受这么任性的条件。
「可是,你抛下了我和小文啊,就连不晓得你们之间约定的我们也受到牵连……」
「你说的没错,这的确是我的失策。所以,我希望你别再重蹈覆辙。」
「咦……」
一瞬间一抹黑暗的诡异感觉掠过我额头。在我找到源头之前,母亲已经朗声继续说下去:
「没有必要结婚。反正结果也不会改变,只是让对方感到寂寞和悲伤而已……让那个唯一信赖并接受自己的男人。」
光是想像大辅先生悲伤的表情,我的胸口就阵阵剧痛。
「你、你不离开的话……不就没事了吗?」
「是的,的确没错。只要我不是我的话……只要我是能够在温柔丈夫和可爱女儿们的包围下生活,不买书也能够满足的女人的话……你呢?栞子。你敢说自己没有欲望想要多读一本书,获得更多、更深的知识吗?」
「那、那个……可是……」
「你还没有决定和五浦今后要怎么做。事实上你还很迷惘……你希望在回答他之前,能够和我谈谈就是最好的证据。比起爱,你只是想要知道位在更深的地方、你心底深处的真心话而已。你想要转开视线,背对另一个自己。」
玻璃窗突然染上一片黑暗。穿过意外漫长、令人呼吸困难的隧道之后,天空已经变成比刚才更深的颜色了。
「你能够读出他人的内心。这种人不需要自己去品味爱的滋味,只要当作是一个知识的累积就好……你刚才在门野家得知了一个恋爱秘密,对吧?他人的感觉、想法,全部都只能读取而已。」
不知不觉间,母亲的声音不再让我觉得不对劲。车站月台突然出现在眼前,终点站到了。
「我们去看海吧。好久没和你单独去了。」
在她的催促下,我站起身。母亲从一段距离外凝视着拄着拐杖走下月台的我,然后,她走在前头领路。
「现在什么都别去想就好,不需要急着做出结论……只要你愿意知道更多的事。把门野家的事情交给你处理,也是基于这个原因。就算不与人深交,我们还是具备了解人心的能力。」
隐约感觉到大海——她动动嘴唇喃喃说道。大海就在步行可到的地方。
我们走向车站出口。
「这么说来,我还没有告诉你《押绘与旅行的男人》的初稿后来的发展……结果变成很有趣的事情喔。」
她一边轻笑着,一边走下楼梯,回头看向还在楼梯上方的我,然后,对我笔直伸出手。
「你可以抓着我,只靠拐杖很危险吧?」
我的身体不晓得为什么变得不安定,脚步蹒跚。大概是下雨让楼梯下方变得昏暗,我就像正站在深渊边缘一样。这里比较像是入口,而不是出口。
(入口和出口为什么相同?)
脑海中有谁在喃喃说着。我回头看向背后的月台,那儿有班等一下要回大船的上行电车。
(去了,但是又回来了。)
背诵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那是我十分熟悉的声音。
「大辅……」
这么说来,我和他约好了不会太晚回去。去海边的话,没有办法很快回来。我也想要告诉他《普通的鸡》的感想。
我重新感觉到原本轻飘飘的地面变得坚硬,脸颊上感觉到湿冷的风。
我低头看向母亲,穿着鲜艳白色雨衣的母亲很美。从她看似遗憾的苦笑,我注意到她打算再度找我去旅行。大概是一场除了知识之外必须丢掉一切的旅行。
「妈。」
我试着喊了她——相隔十年以来第一次。不晓得为什么,我快要哭出来了。
「我或许的确很迷惘。因为有一天我会成为和妈一样的人,伤害自己最重要的人……这件事让我比什么都更害怕。」
母亲什么也没说,只是接受着我的视线。
「但是,就算最后会变成这样,我还是希望自己努力在事前尽力扭转。我想大辅一定也希望我这样做……我相信他是如此。」
从楼梯底下吹来变得更冷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