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里拿着装有《漱石全集》的纸袋,穿过自动门进入建筑物中。在冷气十足的大厅中,门诊的病患挤得水泄不通。
我心中带着自己为何会身在此处的疑惑,爬上通往外科大楼的阶梯。自从上次前来领取外婆的骨灰后,我不曾再来过这里。
外婆在病房和我讲话后,大约过了一个月左右离开人世。从医生那里得到正式的病情报告后,外婆表示想要去草津温泉当成最后的回忆。因为病情稳定,又是本人提出的希望,所以主治医生也同意了。
在我和妈妈陪同下,外婆神采奕奕地享受了一趟温泉之旅,就算和妈妈斗嘴也乐在其中的模样,完全看不出来是个病人。然而,当一个星期后回到大船的家时,外婆便立刻昏迷、失去意识,就此与世长辞。这宛如经过周密计算好的往生方式,让我们这些亲人在伤心之外更感到愕然失措。
在护理站前面的会客簿签下姓名后,我直接往少女告知的病房前进。心里才刚准备着该如何开口时,就已经到达病房门前。我轻吐了一口气,做好心理准备后轻敲一下房门:
「抱歉打扰了!」
没人回应,再敲一次门也是一样。无计可施之下只好稍微把门打开,看看里面有没有人。
我瞬间定格。
里面是一间小巧而整洁明亮的个人病房,窗边放着一张可调节躺卧角度的病床。一位身穿奶油色睡衣的长发女子正闭着双眼,躺在角度稍微抬起的床垫上。
一定是看书看到打瞌睡了吧,她的膝上放着一本没阖起的书与一副粗框眼镜。女子长长的睫毛底下,有一个高挺的鼻梁,薄唇微张,那给人柔和感觉的美貌令我印象深刻——她就是六年前出现在文现里亚古书堂门口的那名女子。除了脸颊稍微消瘦了一点之外,其余几乎没什么改变,现在看起来比以前更漂亮。
床的四周堆了好几落的旧书,栉比麟次地排列着,看起来有如街区的缩影一般。如果说是用来打发住院生活的闲暇时间,带来的量也多得超乎想像。不会遭院方责骂吗?
突然间,女子睁开双眼,边揉着眼看向我说:
「……是小文吗?」
她口中说出一个陌生的名字,轻柔、清澈的声音又让我吃了一惊。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开口说话。
「妳有带书来吗……?」
或许因为没有戴上眼镜,女子似乎把我误认成其他人了。再这么沉默下去的话,可能会引发更多的误会,所以我像是要清喉咙般地硬咳了一声:
「……妳好!」
我以对方能清楚听见的音量打了招呼。她吃惊地肩头一震,连忙想戴起放在膝上的眼镜,忙乱之际,手臂碰到的书从床畔滑落下来。
呀啊,一道轻细的哀号传了过来。
我的身体不经思考就擅自行动了。我朝病房内大步一跃,同时伸长了手,在书即将落地前顺利接起。虽然书不是很大本,不过厚实得有些沉重。白底的封面被《再见了照片 8月2日山上的旅馆》等的印刷字体给填满。那本书看来年代久远,封面的边角都已经翘起又有点泛黑。
虽然我自认为这样的反应还算不错,但是,一抬起头,对方竟已把毛毯拉到胸部附近,手遗伸到护士呼叫钤的按钮上,圆睁的双眼中浮现出明显的惊怯之色。房间突然闯入一个陌生的彪形大汉,任谁都会感到吃惊害怕吧。我急忙拉开距离站好,说道:
「对不起,我是为了我外婆的书才来拜访的。之前去了北缣仓的书店,那里的人叫我过来……妳刚才没收到简讯吗?」
差点就要按下按钮的手指停了下来,她转身面向放在边桌上的笔电,瞇起眼睛盯着画面瞧——看着看着就满脸通红起来。
「……真……」
真?我倾头表示不解后,对方像要把身体叠起来一般,深深地低下头致歉。美丽秀发的发线朝向我。我还是第一次像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别人的发漩直瞧。
「真……真是对不起……我妹妹给您添……添麻烦……了。」
女子结结巴巴地,以细不可闻的声音说着,边说耳根子也变得愈来愈红。
「劳烦您特……特地亲自造访……我是店长篠川栞子。」
终于搞清楚情况了,刚才在文现里亚古书堂的少女是这个人的妹妹。那少女说会传简讯给店长,这么说来店长已经换人了。
「以前的店长似乎另有其人,好像头发有一点斑白。」
「……那是家父……」
「妳父亲?」
我仿佛鹦鹉学语般重复问道后,女子点头示意:
「去年与世长辞了……我继承父亲的书店……」
「原来如此,还请节哀顺变。」
我深深地低头致意。去年我也失去了家人,因此对她增加了几分亲近戚。
「戚……感谢您的安慰……」
现场笼罩在一片沉默之中,她并没有和我四目相对,只是看着我的喉头附近。和我的想像不同,对方的个性似乎很内向又容易怯场。当然,还是一个美女,不过却有些出乎意料,应该说,这种个性能够接待客人吗?虽然事不关己,却不免替她担心。
「几年前妳有帮忙父亲看店过吗?」
我如此问道后,女子吃惊地稍微睁大了眼睛。
「因为就读附近的高中,我高中时偶尔会经过贵书店的门口。」
「这……这样……思,我偶尔帮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