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宅之预备军@轻之国度
六年前的那一天,我沿着北镰仓的坡道往下,步履蹒跚地走在铁路沿线的小巷中。
短袖的白色衬衫被汗水溽湿,紧紧黏附在背上。烦人的蝉声不绝于耳,随处可见的绣球花还来不及凋落,夏天就已随着梅雨结束而来临。
对于不爱冲浪的当地居民而言,夏天并不是个令人高兴的季节。虽然由比之滨和江之岛海岸的海水浴场都已经开放,不过,附近的国高中生却不太爱在这一带的海边戏水、游泳,因为观光客多到人山人海,浪潮涌起之时还会呈现出奇怪的污浊色彩。
我是位于半山腰上的县立高中二年级学生。那一天虽然是星期天,但我为了要拿回不小心忘在学校里的教科书,所以才刚从学校离开,准备踏上回家之路。由于错过了一小时才一班的公车,所以原本搭乘公车上下学的我,只好转往JR车站的方向。这道路狭窄又三面环山的镰仓,有些地区的交通还真是不便到令人匪夷所思的程度。
右手边可以看见北銾仓车站的月台,这个月台非常地长,而且只有一边有验票口,所以必须走上长长一段路才能进到站内。
而左手边则是成排的旧式建筑,家家户户庭院里栽种的树木都相当高大繁茂、绿意盎然。
或许没什么人知道,或是即使知道也不太留意——在这条小巷里有一家旧书店。
这幢经过岁月洗礼的木造建筑甚至连店名都不曾挂上,仅仅在店门口放了一个以风力转动的老招牌,上头的字迹龙飞凤舞地写着「旧书收购、诚实鉴价」。因为有点生锈,所以转不太动。
当我正要通过这家不知店名为何的书店门口时……
料想不到的事情就在此时发生了,木框拉门喀啦喀啦地被拉开,一名年轻女子从门中走了出来。
年轻女子穿着无袖的白色罩衫加上蓝色长裙,一身朴素的装扮;以大麻花辫扎起的长发盘在后颈上,白皙的肌肤衬得水汪汪的黑色眼眸更显明亮,直挺的鼻梁下有一双薄唇。
她的年纪应该比我稍微大一些吧,外型和我认识的所有人都不像,是个会让人不由得停下脚步多看一眼的美女,但看来不像是令人难以亲近的冰山美人。她将嘴唇噘成小鸟般,发出嘶哑的声响:
「嘶——嘶嘶——嘶——」
我花了一些时间才明白,原来她在吹口哨,看来似乎是个不太灵巧的人。
她从老旧的木造房屋中拉出一台小小的置物车。看起来像是旧书店的员工,正准备开店。
她连眼角也不曾瞥向呆站在二芳的我,专注地将置物车推到定位。置物车上立着一个草率写着「百圆均二的木牌,看来似乎是用来摆放特价书籍。
正当她打算回到店内时,目光突然停驻在看板立牌上,发出了「咦」的一声轻响,并以手掌推了一下钢板,招牌带着叽叽嘎嘎的声音转动起来,转到「旧书收购、诚实鉴价」的背侧便停了下来。
「文现里亚古书堂」
我稍微思索了半晌,才察觉这应该就是书店的名字吧!原来这不是一家没有店名的书店。她带着跃动般的轻盈步伐回到店内,直到最后都没有发现呆站在一旁的我。
(那个人是谁?)
这家店应该是由一位头发花白的中年男子独自经营才对,难道是请了大学生来打工吗?
我不由自主地靠近「文现里亚古书堂」,从拉门上的玻璃偷看幽暗的店内。在书架的对面有一个堆满书本的柜台,从书籍堆成的山谷间隙中发现了那位女子的身影。
彷彿被埋在书中一样,她正在翻阅着一本很大的书。眼镜下圆睁的杏眼闪耀着灿烂的光芒,即使从我站的地方也能看得一清二楚。她时而微笑、时而用力点头,一刻也不曾安静。
(真的很喜欢看书呢。)
这就是所谓的浑然忘我吧,虽然看起来有点奇怪,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看书时表情如此生动、如此乐在其中的人,真是让我羡慕不已。到底在看什么书呢?什么内容那么有趣呢?
我将手伸到拉门上,但终究还是放弃地垂下手。问她这些事又能怎么样呢?看书这件事根本就与我无缘,这是我拥有的「体质」。我带着低落的情绪离开店门口,缓缓地往车站迈步而去。
在幽暗的店内看书的那道身影,如同一幅画般深深烙印在我的脑海里。直到穿过铁路进入验票口、站在月台上的时候,我好几次都想再回到那家店向那位女生攀谈,但结果还是不了了之。
我就这样搭上横须贺线返回家中。
对于没有任何行动而任机会流逝的自己,我并不觉得有何奇怪。能够妥善掌握相遇契机的人,应该是拥有特别才能的人。凡人大概就只会选择默默地经过,而我也只是和凡人一样,采取最普通不过的行动罢了。
不过,即使到了现在,有时候我还是会不禁想像——如果当时我走进那家店,和她变得熟稔的话,不知道会演变成什么情况。或许,我的人生在那一瞬间起,就会变得有所不同吧!
算了,这种假设根本毫无意义,继续想下去只会没完没了而已。
在此,我还是先写个前言稍加说明。
这是一个关于旧书的故事。关于一些旧书以及围绕在这些旧书旁的人们的故事。
流转于人们手上的旧书,除了书中的故事之外,书本身也拥有自己的故事。这句话虽然是引用别人所说的话,但是我觉得非常有道理。只不过,如果要再加以补充的话,就是那些「故事」不见得都是美丽的,或许也有着令人不由得想要别开目光的丑恶内容,就和这世上存在的所有事物一样。
我的名字叫五浦大辅,今年二十三岁。和我有关联的旧书——自然就是《漱石全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