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闭幕

br />   尽管机会很稀少,我还是能得知网上熟人的近况。他们大多也选择了同样的生活。过去涉足IT行业的人应该有很多,但如今仍从事相关工作、保持密切关联的人正在减少。或许是因为围绕电脑与网络的狂躁已经消散,随着行业的成熟,滥竽充数的人无法再呆下去。也可能仅仅是人们都转移到了更适合自己的岗位上。我不清楚这方面正确的因果关系,总而言之,大家都变得成熟,找到了新的人生归宿。

  大多数人结婚生子、购入了最新式的大型冰箱、苦恼于街坊邻里的人际关系、为了健康开始长跑。他们承担着社会责任,和过去在网上欢欣雀跃地发表幼稚文章时完全不一样。

  所有人都换上了老气的新装。我也穿起了和那时截然不同的衣服,加入了一场截然不同的盛装游行。

  其中没有任何人与曾我一道走来,全是新邂逅的人。终有一日他们也将离去,届时我也会步入别的行列吧,直到走不动的那天。

  看啊,我们的马戏团在此落幕。猛兽与小丑都结束了使命,准备关张大吉。五颜六色的帐篷被叠起,刚撤除的旧址冷风萧萧。或许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一场全新的表演已经开始,但享乐其中的,是新的、尚未观看过的人们,是我们所不认识的、年轻的人们。

  同我过去种种的最后联系——那只文鸟,在一个寒冬之日死去了。

  它最终活了十年。这个品种的鸟能活如此之久,可以说是长寿了。

  它被喂过精神药物,我忘记换水的时候也不在少数,但它禁受着这些竟然活了那么久,令身为饲主的我十分惊讶。

  七岁刚过时它开始明显变老。每次我去买饵料时,都做好了或许不会再来第二次的思想准备,可它一次又一次地打破了我的预期。我甚至怀疑它脱离了世间天理,能够永远存活下去,但这终究是不可能的。毕竟这个世界方方面面都一以贯之,一切的一切都是平等的。

  即便体力衰弱,它那见人就啄的凶暴性格也没有改善,不过临死前的几天它还是老实下来,大部分时间都静静地坐在暖气旁。渐渐地,水和饵料都不再减少,迫使我察觉到了紧急情况。尽管很想陪它走过最后一程,但我顾不上。

  时逢一位与我关系密切的熟人在医院里生命垂危。我需要探病,也经常思考关于那个人的事,所以没有时间为眼下濒临死亡的小鸟着想,时常连家都不回。

  因此,我没能见证它死去的瞬间。深夜从医院回来后,我没有听到平时迎接自己的吵闹叫声。难道它死了吗?我向鸟笼中看去,发现它在笼子角落,仰面朝天,已经一动不动了。

  文鸟的双爪蜷缩着僵化,趾中空虚地攥着空气,薄薄的眼睑盖在眼珠上,嘴中张着发丝大小的缝隙。由于衰老,覆在身上的羽毛四处生着斑点,但表面依然色彩亮丽。

  说实话,我没有伤感,反而觉得麻烦。

  今天我一直从早工作到傍晚,之后又去远处的医院探病,和时日无多的熟人聊天,肉体和精神都已无比疲乏。晚饭也没有吃。我连晚饭的时间都舍不得,为了好好睡一觉,才径直回到了家中。明天还有工作。

  要不然先放在这里,明天再埋葬它?不行,今天提早下班剩的工作,明天要额外补上,寻找埋葬地点也会花费工夫。那干脆丢进垃圾堆里扔掉吧,就像我过去所做的那样。常识上来讲这会带来罪恶感,可我现在的精神状态应该能容忍。

  然而,最终我没有这么做。这只文鸟理应像受其他人养育一般得到厚葬,而就算没有外人的眼光,我也应该像其他人一样举止,无论那令我感伤与否。

  我将手伸入笼中,指头轻轻探到尸骸下方,把它拨至掌心。它比想象中要轻,手中仿佛放了一团纸。

  我轻轻将它取出,裹入餐巾中,又装进超市送的塑料袋里,连同去年为了移植观赏植物时买的小铲子一起收入手提袋,然后出门寻找埋葬地。

  空中浮着一轮略有残缺的月亮,风声像女人的哀鸣。我重整了一下围巾,穿着皮鞋踏上凹凸不平的柏油路。

  这里是乡下小镇。虽然我住的公寓附近住宅林集,可走出这一带,周围就全是草丛和无人看管的杂树丛。这附近栖息着许多野生小动物,死后便化为泥土。我想相比于被丢进垃圾堆,让文鸟的尸骸同样回归大地更为妥当。

  在它生前,每到早晨,这只文鸟就会和停在窗旁电线上的麻雀相呼应,一同鸣叫起来。我不知道麻雀和文鸟之间能否对话,但它拼命鸣叫的样子,仿佛是在传达自己遭到囚禁的苦楚。

  文鸟是一种不被人饲育就无法生存下去的弱小鸟类。它也一样,毕生只能靠喂养的饵料和水生活,死后终于得到了解放。

  可是,法律方面没问题吗?即便是野生动物四处陈尸的地方,擅自埋葬还是会违反某些条例的吧?

  要想正式下葬,或许还是找卫生站协商一番为好,但都到了这里,我并不打算折返。我已经累坏了。

  走在路上,我思考着关于今天探望的病人的事。

  那个人受到癌症晚期的折磨,无疑会就此死在医院,然而本人却毫不知情,依然相信自己能回归社会,聊着回去后的打算,努力做着复建运动。尽管如此,他有时似乎也会不安。今天同样向我问道:自己真的能得救吗?不会就这样死去吧?“当然能得救”,尽管我若无其事地答道,对此却一直耿耿于怀。

  如果对方是已经察觉到自己的病情才向我提出这些问题,我的回答大概只会给他带来受骗的孤独感吧,带来没有人道出真相、没有人可相信的绝望。

  另一方面,他可能单纯只想听我的一句“没关系”。倘若如此,我的答复未必是错的。然而从根本上讲,隐瞒真相这一行为本身真的正确吗?不知道。

  只不过,我觉得即便我的态度是错的,自己也没有别的选择。我无法凭一己之见透露所有人共同隐瞒的真相。更重要的是,我没有诉说真相的勇气。

  恐怕今后无论面对多少次同样的情况,我都会做出同样的答复吧。虽然

上一页目录+书签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