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 畸形之舞

光是将一切都丢给忘性,自己试图远走高飞。但无论逃得再远,生活同过去差别再大,积压在脑海中的东西也不可能甩掉,所以这些回忆才会滔滔涌现。

  天在下雨。在这间与世隔绝的屋子里,外界的情况几乎完全无法查知,可雨声却隐隐约约能传来。而在我最为久远的记忆中,同样打着冰冷的雨点——

  当时的我多大呢?三岁左右吧,或许更小。总之,根据脑海中的景象,地面距我格外相近,说明我当时身高只有很低的一点。在沿公路的人行道上,我踏着小碎步奔跑,父亲在我眼前走着。

  我向他的背影呼喊,父亲却没有注意到,离我越发遥远。

  我想让父亲知道,雨下得有多么大,我身上有多么寒冷,他却头也不回,打开家门,径直走入。当时我们一家住在祖父家隔壁的仓库二楼,进门就是楼梯,父亲登了上去。

  对于幼小的我来说,楼梯的每一层都必须靠双手攀登。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慌忙开始飞奔,不想让他抛下我离开。结果,门口的台阶上铺了报纸当作门垫,我踩到报纸,脚下一滑,发觉不妙的瞬间,台阶的尖角迎面而来。

  接着我一头撞在了台阶角上,失去了意识,在大雨之中陷入昏迷,头上鲜血直流。叔父路过发现时以为我已经死了。事实上,如果他来得再晚一点,我肯定就没命了。

  母亲虽然也记得这件事,可当我提到自己一直在追赶父亲,但他没有回头时,她却认为不可能,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确实,那时我还太小,自己对父亲的印象也一向有失公平。而且仔细想来,幼小的孩子在身后咫尺再三呼唤、又在地上摔得头破血流,即便是他这样的人,也不会浑然不觉,更不可能视而不见。所以,或许母亲说的没错,这并非事实。然而我的记忆确实如此,就连被雨滴击打的感觉,至今都能鲜明地在我皮肤上唤醒。

  我并不讨厌这一段回忆,也没有为此痛苦。和庙会夜晚时欣赏的绚烂灯火一样,它也是我精神的一部分。听着这沥沥雨声,当时的情景浮现在脑海,我不禁有些怀念,内心十分安宁。诚然,如今想来,父亲的疏忽大意依然令我恼火,但回首往事时总会有一股眷恋。

  我的这种精神机制,或许并不独特。

  无论什么事物,只要在人生初期接触,就会被人无条件地抱有近似爱情的执着,成为此人的一部分,不管将来他多么憎恨也无法割舍。父亲似乎说过,他是从小被揍到大的,所以不想长大之后对自己的孩子施加暴力。然而他最终还是没能如愿,我总是被打得很惨。因此,同样的事迟早会发生在我身上。

  在我看来,父母虐待孩子时最恶劣、也是最悲哀的一点,便是抱着恨意的同时,又怀有对子女的爱,在孩子稚嫩的心中根植了一种扭曲的感情。孩子无法分辨什么是喜欢、什么是讨厌,连自我厌恶和自重自爱都难以区分。

  当然,我也希望能有一刹那的放纵,像希腊神话中的人物一样,对讨厌的东西彻头彻尾地憎恶,对喜欢的事物全方面地赞同。对我而言,这两者时刻处于混乱之中,不论见到什么,我都说不清到底是爱还是恨。我无法定义自己的感情,只知道内心深处激荡着一团漆黑的东西。

  每当我想到真赤,或是和她见面、听她说话时,这团漆黑的东西总会浮现,接着我便回想起过去的事。可我真的不愿回忆这些。如果把青春期前的一切记忆消除,我能够改邪归正、重新来过吗?

  没有什么比白日做梦更愚蠢而徒劳的了。我终究只能像推土机一样活下去:手持车前的金刚巨爪,脚踩能踏平龙潭虎穴的坚实履带,以排山倒海之势滚滚向前。纵使那些废物破烂堆得再高、再过复杂,胆敢拦路一律碾碎。全速冲锋,所到之处皆夷为平地——这是我唯一的活法。

  在我满脑子想着这些时,手机忽然亮了起来,通知我有来电。我拿起它,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名字,不由得叫出声来。

  “喂……”

  话筒中响起了真赤久违的声音。

  阿叠嘴角上扬,盯着膝上的笔记本电脑,一声不吭地坏笑着,表情很邪恶,明显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不过,想到我现在恐怕也露着同样的阴笑,也没资格说别人。

  花园公馆107室今天依旧严寒刺骨。我与阿叠和平时一样,在石油暖风机前紧并双腿,裹着毛毯。夜色已深,屋里的边边角角都萦绕着黑暗。

  刚才我们一直在戏弄宇见户。他和我们无冤无仇,只怪运气不好,偏偏在我们闲得发慌的时候登陆上了ICQ。

  宇见户发给阿叠的信息由我回复。反之,给我的消息则让阿叠应答。

  要说具体是怎么一回事,比如宇见户为之前“RM”的事向阿叠致谢,阿叠先把内容告诉身边的我:

  “喂,宇见户跟我说谢谢。”

  我听到后,用自己的ICQ给宇见户发道:

  “咦?我没有当DJ啊?”

  于是,由于不知道我和阿叠住在一起,宇见户以为自己发错了人,连忙慌张地道歉:

  “实在对不起!我是想发给叠泽先生的,不知怎么发错了……聊天记录明明对着呀,真奇怪……”

  重复数次之后,宇见户彻底懵了,最后甚至怀疑自己精神出了问题,开始说些莫名其妙的话,逗得我们开怀大笑。

  就这样,我们拿比自己年长的宇见户开涮,玩得乐不可支。最终他被耍得精疲力尽,不再回复,我们也腻了,便道出了真相。宇见户留下一句“再也无法相信人类了”,退出了ICQ。

  宇见户下线,这下阿叠与我真的无事可做了。然而夜还很长,阿叠说他还要嗑精神药,我便回房间里取来了四枚瑰70的酒瓶。

  暖风机不时会吹出带有油味的风,然后停止工作,每当这时我们就得重新按下电源。反反复复开机的期间,我们聊起了来到花园公馆后身边的种种变化。

  “刚搬来的时候还不像现在这样颓废,整天游手好闲。那时还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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