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自己剪发了。”我感到腻烦,闷不做声,她便开口对我说道。
“你不说我还没注意,刘海确实有些歪。”我盯着她的刘海,直率地说出感想。
“什么!真的吗?”增冈慌张地从包里取出镜子:“啊,真歪了。好丢人……”说着,她抬起左手按着额头,掩住了刘海。
“眉毛看上去有点怪,我就把刘海剪了,想遮一遮。啊不,眉、眉毛更丑,不能给你看。别、别笑得那么厉害嘛……水屋口哥哥,菜上来了。”
服务员将菜碟摆上了餐桌,增冈单手遮着前额,两眼放光。她试图只用空闲的右手,不拿别的器具,光靠筷子吃饭,但怎么做都无法顺利用餐。她滑稽的样子令我觉得十分好笑。
“没人看你的刘海,两只手都用上吧。”我苦笑道,增冈小心翼翼地放下了掩着额头的手。
“你住在这附近?”增冈正准备对姜汁烧肉套餐动筷,我向她问道。
“走路五分钟左右吧。”她边吃边回答。
有钱独自住在这种繁华地段,确实非同小可。她还说自己上的是私立中学,估计家境相当富裕。
“你真的穷得连饭都吃不起吗?”
她点了点头,脸颊鼓得圆圆的。
“还有,家里人不让你好好吃饭,光叫你服用莫名其妙的中药?”
她再次点头。
“家庭情况好像很复杂,没有兄弟姐妹吗?”
增冈摇摇头:“我是独生女。”
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儿,父母没有让她上学,而竟让她一个人住到这样的大都市来。情况已经超出了我的理解范畴,不过家庭本身就是外人不可理解的。
“你说的中药是什么药?身体哪里不舒服吗?”我问道。她举起杯子,喝了一口水,然后回答:
“嗯……我觉得自己身体没问题。药效嘛……是什么来着?总之味道难闻极了,妈妈说可以强身健体。”
“不吃饭光吃药怎么可能健康。”
“我也这么觉得……但不吃的话妈妈会生气,她特别死心眼。”
“死心眼?恐怕没这么简单吧……情况可能蛮严重的。我听说偶尔有人痴迷这种健康食品,感觉有股宗教色彩。”
“嗯……不止是色彩,我妈妈真的迷信宗教呢。”
“什么宗教?”
“这附近就有他们的机构,妈妈每次去的时候就住在我的公寓,还留好几箱中药。要是留点吃的该多好,真奇怪。”
增冈笑了,我也只好跟着笑,心中却无法平静。
“能让我看一眼那个中药吗?从包装上或许能知道一些信息。放在公寓里了吗?那我就在附近找地方等着,你拿过来。”我提议道。
“那要不要来我家?虽然家里什么都没有。”增冈回答道。她说的家,应该是那所她独自生活的公寓吧。
“这……不要紧吗?”我诧异地回问,她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
我的母亲接受过天主教的洗礼。
最近她的兴趣好像彻底淡了,但在我小时候,她给家里摆设十字架,叠衣服、洗碗干活的时候嘴边也挂着似乎是圣歌的曲子。她唱的时候我还不记事,说不定那是我生来记住的第一首乐曲。
非但如此,她给我念的第一个故事也出自圣经。不知何时,家中有了以圣经为蓝本的作品,我通过它们了解了上帝七日创世、亚当夏娃、诺亚方舟等故事。
就这样,自出生以来,我身边便充满了基督教的东西。尽管其中不少故事和曲子我很喜欢,但对于宗教本身,我绝无一丝好感。
母亲笃信我所看不见的、没有任何回报的虚构事物。对幼小的我而言,她对宗教的重视让我有种被剥夺的感觉。到了青春期,我将宗教视作众多猖獗世间的迷信之一,对它更为深恶痛绝。然而另一方面,我又十分好奇:宗教是不是有着我无法理解的魅力?若有的话又是怎样的呢?在疑问的驱使下,我偷偷翻开了母亲的圣经。宗教源远流长、近在身边,但我难以接受。
我与父亲完全无法相处,尽管如此,和母亲的关系也并不融洽。
小学时每次放学回家,母亲总是在叹息,对我的关心也不予回应,仿佛眼里根本就没有我。
上中学后,我的学习成绩提高,外面的大人对我的褒奖也多了起来。可当我向母亲炫耀时,她却予以彻底否定,痛批我的坏处,比如我不会收拾身边、总是忘拿要带的东西。就算我考满分、进入年级前十,她也丝毫高兴不起来,总是为这些缺点骂我,将我贬得一文不值。
“别整天想干什么好事,老老实实长大就行。”
这话在我耳中如同叫我变成石头和人偶,也像是逼我抹除自己的存在。在亲人眼里我连石头和人偶都不如。真不懂她为什么要这么说,我又没有求她生我。
然而她一面骂我没有价值、否定我的所作所为,另一面却又给我找家教、为我报补习班,束缚我的行动。
经过了父亲的事,目前我与母亲大概已称得上和解,但当时的一切我仍难以忘记,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我心里也明白那些小事不值得在意,如今也理解了母亲当初做法的原委与心情。然而,这些事像诅咒一般扎在我的心中,无法释怀。
回想起来,我开始潜心读小说的契机之所以是受海外文学影响,大概和母亲的作为脱不开干系。欧美小说大多都有基督教文化的底蕴,直接用宗教内容作为题材的也不在少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