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章 死神谈情说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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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太阳即使靠近正午也不会晒得人皮肤痛,我的毛皮暖烘烘。泥土的香味轻柔搔著鼻腔,我躺在庭院中央,心满意足地打哈欠,抬起一只眼睛的眼皮。

  内海一手拿著画笔,从医院敞开的二楼窗户望向这里。自从取回色彩,这三天来内海一如我的期许,变一个人似地埋首作画。晚上也不再锁门,所以我昨夜其实又潜进内海的病房。我听见他心无挂碍地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以及满溢著月色,仿佛获得力量又不失细致色彩的画作。短短三天,画已经成了完全不同的作品。

  似乎和内海对上限,只见他露出笑容。这家伙到底想干么?他如果不认为出现在他梦里的我,不过是他大脑创造的幻觉,和我本人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会很头痛的。毕竟我(虽然外表卓然挺拔)顶多只是一只狗,一只再平凡不过的黄金猎犬。

  不过,不光是这家伙,南和金村也会主动攀谈,有时还会瞒著棻穗给我贡品(主要是称为甜点的奢侈品)。那种甜点真是人间美味,「幸福」在口中融化……

  我最中意一款叫作泡芙的甜点。咬破酥脆绝佳的外壳,里头满满香甜奶油,太销魂了。我想起南昨天给我的泡芙那低回再三的美味,突然涌出唾液滴落嘴角。当我看见下巴下方濡湿的泥土,猛然回神。

  糟了。居然受到食欲控制,思考停顿,太丢人了。就算那是至高无上的奢侈品也……我也没有要一再回味的意思。

  我想著有的没有的,再次望向内海。他轻轻地朝我挥手。

  难不成他已经知道我不是普通的动物,而是高贵的灵体?冷汗沿著背脊滴下,我像洗完澡时用力甩身体,把可怕的念头赶出脑袋。他们都是有常识(至少是身为人类的常识)的大人,应该不会想到梦境和现实的我有关系吧?因为外型和我一样的存在在梦中解救自己,所以才会觉得现实的我有一种亲切感。

  对,没错。

  我硬生生打住思考,背对内海地闭目养神。怎么想也不可能。就算有些古怪,那三人应该不会想到我的真实身分是死神。别想太多,像平常那样面对他们就好了。我得出应该开始工作的结论。顺带一提,在风和日丽的阳光下睡午觉,其实也是一份要让体力恢复的工作。

  虽然内海事件告一段落,但因为侵入梦中二次,我的体力消耗得比之前厉害。前天,我连鼻尖都不想动,破抹布似地躺在走廊上,差点就被带去动物医院。

  我闭上双眼,集中精神,皱著鼻子感应。原本覆盖这整家医院,浓得化不开的腐臭就快感觉不到了。南、金村、加上内海。这三人的确是腐臭的主要源头。我再次皱起鼻子猛闻。土壤、青草、残雪、以及那三个男人领悟到自己生存意义,全散发出柑橘般的香味。但其中有一丝淡淡的甜腻气味掠过鼻尖,这是不注意就察觉不到的微弱腐臭,属于尚未打过面照的患者。

  基于死神多年经验,这么微弱的腐臭不太可能成为地缚灵。不必急著找出第四个人。

  我现在就是要让身体好好休息,再让我再睡个午觉吧。这是很重要的工作……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我感到些许罪恶感,但还是闭起眼睛。睡意马上来袭。就在意识快要落入黑暗中的前一刻,我突然整个人清醒,睡意消失殆尽,我起身到庭院中央的樱花树树根附近。刚才拂过肌肤的感觉,那是……

  「你就在……这里吧?」我抬头盯著牛空询问。不是运用嘴巴、舌头或声带,而是发出言灵。风戏谵地在我垂下的耳边吹拂。隔几拍,对方回话了。他不是出声,而是透过「言灵」的力量。

  「好久不见。这阵子没见,你变得真迷人啊!My friend。」

  我骂了一句脏话。我知道对方是谁了。我在眉间挤出纹路。漂浮面前的是我的同事,他和过去的我一样都是负责引路的死神。

  「……是你啊。」我没好气地吐出言灵。负责引路的死神无所不在,但这位同事却是跟我最合不来,也就是所谓的水火不容。我现在是狗,他就是「猴子」(注:日本人会用『犬猿之仲』来形容水火不容的人。)。

  「没错,就是我呦!你封印在那种身体里居然能注意到我,真是敏锐的six sense!」

  同事的言灵带有调侃。我身为死神的视觉捕捉到樱花树干涌出的淡淡霞光,那是相当于灵体的存在。

  「six sense?什么玩意?」

  没听过的词汇。我更皱起眉头。

  「你还是那么落伍。six sense就是第六感的意思!不是偶尔有些动物和人类不晓得为什么注意到我们吗?就是那种敏锐的直觉。」

  「第六感就第六感,有必要刻意换成洋文吗?」

  「洋文?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我才说你跟不上时代嘛!现在是个全球化无国界的时代,人类一直在进化,高贵的我们也应该要跟著与时俱进呀!understand?」

  完全听不懂。像是有一匹马在我面前说起人生的大道理。

  「你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真是笨问题。你才封印在那个身体没多久,怎么就忘了以前的工作?My friend。」

  的确多此一问。引路的死神降临人世还能干么?我反射性地抬头看著那家医院。南、金村、内海、还有其他没见过的患者。当中有人要死了吗?那三个人自从摆脱桎梏以后,病情暂时好转,甚至精力充沛,足以再撑几周。这么说来,是我还没见过的患者要死了吗?

  「啊!非也非也。我今天不是来引路。Don’t worry。我是为了另一件事来的。」

  另一件事?我想一下,马上反应过来。原来如此,他是来说服他们吗?我望向洋房角落太阳未及之处。那里漂荡著三侗藏身阴影的魂魄。

  「就是这么回事。」

  同事宛如在空中滑行似地飘过。我不由自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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