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特别放在心上。毕竟没约好下次见面时间。他们的关系仅止于偶尔在观景台上打照面,如果有对方中意的画就润饰一下,过几天再卖给对方。那对父子没买下的画,直树才拿去卖给画商。
直树把裱框的画拿给画商。脸色红润、方头大耳的画商瞥一眼画。
「……画得还可以。」画商挺著圆滚滚的肚子,顾左右而言他地说。
「谢谢……」还可以……直树冷冷勾起唇角。对眼前这个男人面言,画不过是商品的一种,无论有再崇高的艺术性,只要标上价格,就跟画在笔记本上的涂鸭没两样。所以他从未特别留意画商看见自己作品时的反应。
「话说回来,你的作品多半都是夜景,因为比较擅长暗色系的表现方式吗?」
画商两只手捧著直树的画,喃喃自语似地道。
「啊……对呀。」直挂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他不觉得自己特别著重夜景,他反而善于运用明亮的颜色。不过,眼前的男人不是艺术家,而是商人。他不想跟商人谈论艺术。
「那么,这是这次的费用。请你点收一下,在收据上签名。」画商也不积极地与他畅谈艺术,将装在咖啡色信封的钞票递给他。
直树接过信封时,画廊的门在背后打开。门上风铃发出清脆声响。直树转身看向声音来处。一名穿著品质低落的西装,体型壮硕却畏首畏尾的男人伫立门口,
「可以请你帮我看一下这幅画吗?」男人扯著嗓门,大步经过直树走向画商。香菸味掠过鼻腔。男人的氛围和画廊气质相差太远,令直树不悦。男人粗手粗脚地把夹在腋下,用大方巾包起来的物品扔在柜台。里头如果是一幅画,他的动作也太粗鲁了。画商脸上也浮出显而易见的厌恶。
「就是这玩意,你愿意花多少钱买下?」
男人正要解开方巾。直树打算回家了,继续待在这里也只会不开心。他转身的瞬间,大方巾终于摊开。
直树惊愕地瞪大眼,眼前一片模糊,像挨了柜台上的画一记闷棍。那是直树的画,是他两周前卖给父子的画。熊熊燃烧的太阳沉往山坳。但完全失去过往的耀眼光芒。
原本像红宝石般具透明感的红色,如今沾满尘埃,暗淡无光。天空与群山的界线应当淡淡融合,但因为颜料未乾即被碰触,糊成一片。
「啊啊……」直树发出不成声的呻吟。他按住胸口。当他看到脏兮兮的画时,灵魂好像被挖空。那幅画不是应该珍而重之地收藏在那对父子的家里吗?为什么在这里?直树踩著踉踉跄跄的虚浮脚步走近不知名的男人。
「你是在哪里……从哪里得到这幅画的?」他的舌头僵硬,话语如同遮起脸的少年,有著牙牙学语的生涩。
「啊?你这家伙是谁?」男人斜睨著直澍。
「那幅画……你从哪里弄到的?」直树表情扭曲,逼问男人。
「搞什么,你态度很差。我朋友说他不要送给我的。你有什么意见吗?」
或许是被直树异常的态度吓到,男人瞥开视线,说出一听就知道是藉口的回答。直树站不稳,彷佛整个人被拋到外太空。
「所以呢?你愿音花多少钱买?」男人诧异地看著呆站不动的直树,重新看画商。
「请问这是谁的作品?」画商睁大眼睛盯著作品问道。
「啊?我哪知道。」
「画的价值取决于是什么人的作品。不知道就无法订价了。」
「你不是专家吗?起码知道这是谁画的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这幅画的保存方式太随便了。你看,颜料都还没乾就碰到,签名都糊掉了。神也无法分辨这是谁的作品。」画商故作姿态地耸耸肩。
「喂!你给我看仔细,这幅画画得很好,不是吗?应该可以卖一个好价钱吧!有名的画不都可以卖好几亿吗?」男人逼问画商,带著眼屎的眼里闪烁著毫不遮掩的期待。画商不屑地冶哼一声,嘲笑男人的无知般道来。「那是知名画家的伟大作品。恕我直言,这幅画根本一文不值。」男人粗鲁地搔乱发胶梳整过的头发,丢下一句:「可恶!」就把脚步声踩得震天价响地走向门口。
「啊!这位客人,你忘了把画带走。」画商连忙提醒男人。
「我不要了,随便你怎么处置。」男人不耐烦地喊回来,走出画廊,用力把门甩上。
「搞什么,真是的。」画商喃喃抱怨,打算把画收到柜台底下。
「啊!请等一下。」直树不由自主地伸出手。
「嗯?有什么问题吗?」
「可以把那幅画……让给我吗?」
「这幅画?也好,给你吧!可是都脏成这样,你打算做什么?重新涂色,画些什么吗?话说回来,哪个家伙保管成这样啊?我觉得原本应该是幅好画。」
画商用手背「砰」地拍打画布。每拍打一下,直树就觉得灵魂多一道裂痕。
「不是,我有一点想法……」
直树挤出声音,把画布抢在胸前,留下满头问号的画商,然后逃离画廊。寒彻心屝的北风迎面吹来,直树拱起背,抱著孩子似地抱好自己的画,踩著失去知觉的脚步回家。
全身充满虚脱感,心脏彷佛被整颗挖出来。
直树再也画不出画了。
并不是他放弃绘画,而是拿著画笔,却始终无法将画笔刷上画布。好不容易开始描绘,画笔也无法随心所欲地挥洒,他的画技彷佛乾涸。还有颜色,他再也调配不出光彩夺目的色调了。直树甚至想不起来,如何在调色盘上创造出宛如宝石的色彩。不管他如何拚命调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