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死神畅谈艺术



  「稍微……好一点了。」内海躲著菜穗。

  「真的吗?太好了。」菜穗绽出笑容。

  「你那么忙,还让你跑一趟,真过意不去。已经不要紧了。」

  内海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转身背对菜穗。

  「那就好,如果有事再叫我,我会马上过来。」

  棻穗挂著有些困窘的微笑离开病房。我也傻住了。内海怎么回事?跟对院长和护理长那种好似有血海深仇的态度也差太多。我知道男人基于生物本能,对正值生殖年龄的女人,尤其脸部五官归类为「美女」的女人特别没辄。而菜稳可以归类为「美女」应该没错。但内海的态度也太明显。

  他该不会爱上菜穗了?我从绘画后面爬出来靠近床,朝内海缩成一团的背部「汪」地低吠一声。内海跳起来转向我,眉间挤出皱摺。

  「……狗?」内海说出这个字就接不下去,他目光涣散。因为我开始干预他的灵魂,进行催眠。不晓得何时有人进房,没闲工夫跟他慢慢耗下去。而且,虽然明白灵魂受到恐惧侵蚀,但内海孩子气的态度也让我很不耐烦。

  乖,赶快把你的「依恋」告诉我吧!要简洁一点哦。

  「我喜欢画,也喜欢画画……」内海目光茫然,高烧似地呓语。

  我依照惯例让意识与内海同步,窥看记忆中的光景。

  来吧,这个男人究竟有著什么样的「依恋」呢?

  2

  我喜欢画,也喜欢画画。

  内海直树握著画笔,站在半山腰俯瞰小镇的观景台上,他非常幸福。颜料掠过鼻腔的刺鼻味道,直树认为这是玫瑰花的芳香。这座观景台平常没有人,他最喜欢这里。蓊郁森林下的群山、坐落山坳里的小镇、天气好还看得见远方的湖泊。这里有直挂想要的一切。春天色彩缤纷的繁花、夏天清新的绿意、秋天的枫红、冬天纯白的雪景。

  他的画笔在画布上轻盈滑动。每刷上一笔松节油稀释的颜料,胸中便充满喜悦。去年刚从东京的美术大学油画系毕业,直树把留在东京找美术老师之类工作的同学拋在脑后,毫不犹豫地回到故乡——四面群山包围,没什么娱乐,而且人口外移愈来愈严重的小镇。

  四年大学生活令直树领悟,自己追求的东西并不在东京。钢筋水泥林立的都市丛林里充满娱乐与刺激,但无法感动他的内心。

  四年来,灵魂始终饥渴。为了填满欲求,直树毕业后马上回到故乡打工糊口,同时将内心深处源源不绝的冲动涂抹画布。他想描绘大自然,想把大自然的美丽移上画布,这就是直树的冲动。一开始,生活虽然艰苦,但他没丝毫不满。就算饿得前胸贴后背,但精神时常满足。他想永远在被雄伟大自然笼罩的镇上画图,直到生命尽头。

  直树稍微发抖,合拢夹克衣襟。冬天的太阳总吝于露脸,约两小时前就沉没在山的另一侧。然而,沉入山坳里的太阳却还栩栩如生地留在直树面前的画布上,炽热如火球。直树停笔闭眼。几个小时前的天空与群山界线融合成红色光景,复苏在他紧闭的眼中。他接著睁开眼睛,将景像描绘出来。

  半年前,直树在年轻画家为主,小有名气的徵稿比赛拿下大奖。此后,他的作品就能卖出好价钱。只要是直树的作品,镇上唯一的画商就愿意全数收购。比起打工维持生计的生活,如今自由运用的时间变多了,于是他把所有时间都拿来作画。

  望向画布,上头是昼夜重叠的魔幻时分。若卖给画商,应该有十几万的进帐。但他不打算拿给相熟的画商。对道树来说,金钱这种东西,只要让他维持生命活动就够了。

  视线一隅出现一道人影,直树抬起头,眼前站著削瘦的少年。

  「你来了?」直树对少年露出一抹微笑。

  「……思。」少年细声回应,散发出带笑的柔和气息。不过直树无法确定少年是否真的笑了。因为少年的脸被大大的太阳眼镜、口罩和帽子遮住,没露出半点肌肤。

  直树约一年前见到少年。他跟平常一样,在冷清的观景台上画画,一个小小人影从黑暗中冒出。看到人影的瞬间,直树不住尖叫。明明三更半夜,却还戴著太阳眼镜和口罩、帽子的少年,简直就像从恐怖片里爬出,散发出毛骨悚然的气息。

  「你是什么人?」

  直树在少年看不到的死角握紧调色刀地恫吓。然而,少年无半点怯色地靠近他。

  「你……在做什么?」

  少年口齿不清,直树更提高警觉。握紧调色刀的手心都是汗,带著湿气。

  「亮介,你在哪里?不要自己乱跑。」

  路灯照不到的阴暗角落传出铿锵有力的成年男子声。当下气氛异常,父亲对孩子的寻常呼唤让直树感到一阵放心。然而,男人从黑暗中浮出时,安心顿时烟消云散。高大的男人和少年一样,整张脸都被口罩和太阳眼镜遮住。男人找到少年后,小跑步至他的身边,双眼从深色太阳眼镜底下打量著直树。

  「不好意思,小犬打扰你了。」男人微微低下头。即使看见符合常识的行为,直树内心还是亮著红灯。男人的外表予人强大的压迫感。

  直树想起两人的身份了。约两个月前,他打工的咖啡厅店长就在八卦说「吸血鬼」家族搬进观景台旁山顶上的洋房。不仅如此,街头巷尾到处都听得到传言。

  当时,店长以机关枪扫射的速度般说起传言时,他一笑置之:「哪有这种事。」但亲眼目睹后,他怀疑「吸血鬼」的传言不是空穴来风。

  直树注视著二人,慢慢收起沾著颜料的木头调色板离开,不想再跟古怪的人多相处一分一秒。

  「你在做什么?」少年探头看看描绘著枫红的群山画布,重复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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