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但这里多数患者都散发出腐臭,不太寻常了。
难道正因此处有这问题才派我来吗?这下事情难办了。
我回头张望,确定到处都见不到护士,迅速跑进最近一间传出腐臭的门屝,并用前脚的肉球勾住门缝,把往旁开的门推开一小道空隙,身体再滑进门缝。
我潜入约五坪的房间。
我提高警觉地看一遍室内。一如走廊的印象,这和一般病房大异其趣。此时,门在背后静静关上,宛如有生命一般。
欧式家具为空间妆点出古老高贵的气质。墙面设著一扇大窗,前方则摆著一张称为「床」的西式卧铺。一名男人躺在装饰著雕刻,优雅厚重的床铺上。
「……狗?」
床上的男人注意到我,一时目瞪口呆。
槁木死灰——这是男人的第一印象。乾燥枯黄的皮肤包裹著从病人服袖口露出来的手骨。他的双颊凹陷,眼睛周围烙著深深阴影,而看著我的双眼眼白呈现出蛋黄的晕黄。我长年担任引路人的经验告诉我,这是肝脏无法正常运作的黄疸症状。
一般人看见他这副德性,想必轻易领悟男人的大限将至。
「啊……我记得菜穗说她养了一只狗。」
男人自言自语。
菜穗似乎跟患者们提过我,这么一来事情好办多了。真是能干的少女。一想到菜穗,我的尾巴便不由自主地左右摆动,这种生理反应代表什么?
不知从我的尾巴摆动联想到什么,男人的表情变得比较柔和,还对我招手。原来如此,这就是「宠物」的工作吗?利用与生俱来的可爱让人类放松。这或许是非常有意义的职业。不过和我的本业「引路人」比起来倒不算什么就是了。
我靠近床,男人的手有气无力地伸向我,抚摸我的头。他的掌心比菜穗坚硬粗糙多了。不过,我不讨厌。人类这么低等的生物居然敢摸我这颗高贵的头,原是无礼至极的行为,但这副狗狗的身体似乎很乐意受人抚摸。
又是一个临时躯壳的新发现,我一时陷入沉思。接下来怎么做?我由吾主创造出来,是「为魂魄带路的死神」,从未做过其他工作。不对,就算不是我,其他死神应该也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做吧?这种事过去没发生过,我们这种高贵的存在居然纡尊降贵地降临世间,直接和还活著的人类接触。
总之只能先从办得到的事情做起。我吐出一口气,众精会神地凝视抚摸著我的老人,几乎要把他的身体看出一个洞来。不久,我的双眼看见男人体内的器官。我继续注视著男人的内脏。
「那个」就在右边腹部,那是几乎有小婴儿头那么大的肿瘤,而且已经深入肝脏,宛如融解般地扩散到四周,一路侵蚀到胆管,阻碍胆汁的流通。
大概剩下一个月。我估量著男人所剩无几的时间。
死神无法左右人类的寿命,但完成引路的工作,还是得具备各式各样的能力,看穿人类病徵就是必要之一。假设男人只剩一个月,我就须在一个月内帮助男人从「依恋」中解脱才行。
「你叫什么名字?」男人问我。
我不假思索回答:「我叫『李奥』。」
口中却发出「汪」 一声。
「这样啊,你叫李奥啊。」
这下换我瞠目结舌。他如何从刚才的叫声听出我的名字?不过,疑问随即消失。
「菜穗好像有说过。」
这男人肯定知道狗不会说话,那又为何要问我呢?人类的思考逻辑很难懂。我歪著脖子等待他下一句话。既然问我的名字,礼貌性该报上名来。可是,左等右等,男人心事重重地望著窗外,同时轻抚著我的头。
男人太没礼貌?还是这种礼貌不适用于狗呢?我无计可施地从男人骨瘦如柴的手臂间望向点滴袋,上头写著「南龙夫」,这就是男人的名字吧。
阳光从窗口流泄,照在南的侧脸上,但他的脸色还是很苍白,毫无生气。南将窗缘的黑色物体拿在手里并举至面前,一脸爱怜地看著。
那是什么?只是块黑石头,实在不值得他小心翼冀地捧著。
南盯著那块宛如木炭般又小又脏的石头一会,接著缓慢转头看我。他微微张开乾裂的嘴,安静地说:
「我啊……就快死了。」
我知道啊。
这男人沉默多久呢?我让南继续抚摸我的头,心不在焉地思考著。
说完「我就快死了」这句话,南就反覆看著手中的小小黑石头,以及窗外湛蓝得不见云彩的天空,三天前的暴风雪宛如一场骗局。我以为他讲完「我就快死了」就会侃侃而谈自己的「依恋」。但等到地老天荒,他还是没开口的意思。
我的头被摸太久,好像要磨擦生热。再这样下去,美丽的金黄色毛发会不会只有头顶变得稀疏?唉……有完没完啊?我叹出一口带著狗食味的气,「汪」 一声。
南微微颤抖一下,他与我的视线交会。下一瞬间,我掌握住南的意识。南注视著我的目光逐渐失去焦点。对付他这种软弱的人根本不费吹灰之力。死亡的恐惧和对过往人生的悔恨已让他的灵魂虚弱不堪,我轻易干预对方的灵魂。
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请你把前因后果告诉我吧。这对身体不会有坏处的。告诉我,什么样的「依恋」捆绑住你的灵魂?
我催促著南的意识。
「那是二战结束前不久的事……」
南彷佛被什么东西附身地娓娓道来——当然是在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