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中 4 伽蓝之洞

会有这种事。

  我竟然忘了。

  他不在。无论往何处呼唤,都找不到他。

  两仪式体内的另一个人格,两仪织的气息彻底消失无踪——

  ◇

  式是内在拥有不同人格的双重人格者。

  两仪的家系,遗传上有机率生出具备两个人格的小孩。这种一般的家庭当作忌讳的特殊孩子,在两仪家反倒被尊为超越者,视为正统的继承人看待。

  ……式继承了这个血统。她的父母之所以跳过长子选择身为女性的她当继承人,也是出自此一理由。

  然而,这种事本来不该发生的。

  两个人格——阳性的男人格与阴性的女人格之间,以男性的主导权较强。至今以来为数不多的「正统」两仪继承人全都生为男性,内在拥有女性人格。只有式不知出了什么差错,与过去的例子正好相反。

  身为女性的式体内,包含男性的织。

  拥有肉体主导权的是女性的式——也就是我。

  织是我的负面人格,承担我压抑的感情。

  式藉由抹杀织这个负面的黑暗一路活到现在,无数次杀掉等于自身的织,伪装成普通人度日。

  织本人似乎对此没什么不满。他大都数时间都在沉睡,当我为了应付练剑一类的场面叫醒他,他会一派无聊地答应下来。

  ……我们的关系有如一对主仆,但本质上并非如此。式和织到头来都是一体的。式的行动就是织的行动,抹杀自身的嗜好也是织本人的意愿。

  ……没错,织是杀人魔。据我所知的范围内,他没有实际下手的经验,却渴望杀害人类这种同类的生物。

  主人格式无视这个愿望,一直禁止他动手。

  即使互相忽视对方,式和织对彼此都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因为还有织这另一个自我,式虽然孤立却不孤独。

  可是,这段关系破裂的时刻到了。

  两年前式读高一时,从前没有支配肉体欲望的织,在那个季节开始期望主动现身——

  从那时候开始,式的记忆变得模糊不清。

  如今的我,想不起式从高中一年级到遭遇车祸为止的记忆。

  我记得的——是自己撞见命案现场的身影。

  我看着流动的暗红色血液,喉头咕咕作响。

  比起这一幕,还有别的影像更加鲜明。

  被如燃烧般赤红的暮色笼罩,傍晚时分的教室。

  摧毁了式的同班同学。

  Shiki想杀的一名少年。

  Shiki想保护的一个理想。

  我明明应该从很久以前就知道他是谁了,但从长眠中醒来的我,怎么也想不起他的名字。

  ◇

  入夜之后,医院内安静下来。只有拖鞋偶尔踏过走廊的脚步声,让我察觉自己还醒着。

  即使在黑暗中——不,正因为置身于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的我才痛切地感受到自己是孤独的。

  从前的式没尝过这种感觉吧。

  式的体内原本还有另一个自我,可是织已经消失了。不——我甚至分不清自己是式还是织。

  我的心中没有织,仅仅凭藉这个事实认定自己是式。

  「哈……真矛盾。若非其中一方消失,竟然无法判断哪一个才是自己。」

  我发出嘲笑,却一点也无法填补胸中的空虚。如果至少能感到悲伤,这颗毫无感触的心应该也会产生某些变化的。

  难怪我无法判断。因为我谁都不是,才无法实际感受到两仪式的记忆属于自己。就算有两仪式这具躯壳,一旦内容物被冲走也没有意义可言……这座伽蓝洞,究竟该放入什么东西?

  「——我、要进、去了。」

  突然间,我听到一个声音说。

  空气一阵流动,病房的门好像打开了。

  大概是错觉吧?我紧闭的双眼转向门口。

  物体就在——那里。

  一团白色的雾气缓缓地摇曳着。我应该看不见的双眼,却独独捉住了那团雾气的形状

  那团雾形似人类,不,只能比喻成人类像水母般抽掉骨骼后随风飘动的样子。

  恶心的迷雾呈一直线靠近我。

  身体还不听使唤的我,就这么茫然地等待着。

  即使那是幽灵,我也不怕。

  真正可怕的东西没有形体。无论外形多么怪异,凡是有形的事物都无法让我畏惧。

  白雾若是幽灵的话,就和现在的我差不多吧。没有生命的它,与没有生存理由的我并无太大的不同。

  雾气触摸我的脸颊。我全身迅速冻结,如鸟爪般锐利的恶寒窜过背脊。

  感觉虽然不快,我却一直茫然地注视着它。触摸我一会儿之后,雾气如同碰到盐的蛞蝓般溶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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