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二天

  首藤佑贵

  首藤佑贵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意识,才睁眼就有强光先照了进来。他不禁用手遮住面前,并且理解到自己待的地方一片漆黑。

  佑贵并未掌握自己所处的状况。

  然而有道光像采照灯似的注入黑暗。他透过那道光一一追寻回想起来的事情,才知道自己为何到了深夜也不回家,还躲到工地里头。每当内心揭露,佑贵就会动摇。

  手枪、青梅竹马。开枪、杀人。佑贵彻底想起了自己闯出的祸,进而睁大眼睛。他在车站内冲动犯下杀人案,然后逃走,又被陌生男子痛揍好几拳。佑贵刚想起肿胀的脸以及被打断的鼻梁,就像疼痛发作似的将脸皱成一团。

  回顾起来,自己会躲进倒闭后正在进行拆除工程的漫画咖啡厅也是当然。佑贵根本没别的地方可去,更不可能回家。警方八成已经跟家里联络了。换句话说,做父母的已经知道自己的儿子杀了人。佑贵光是想像他们的心情就抱头懊恼,感受到有如深陷地底的绝望。让父母产生那种心境比什么都让佑贵后悔。

  佑贵背叛了父母对自己的一切期待和信赖——这样的事实令他眼泪盈眶。那比什么都难受。自己将永远是杀人凶手,父母等于养出了杀人犯儿子。佑贵想起昨天母亲在闲聊间露出的笑容,眼泪停也停不住。

  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明明做什么都没用,佑贵却反覆思考。

  到了早上就会育人来做工程。朝阳升起,流落街头的佑贵就无法躲在黑夜。那样一来,就万事皆休了吧。郁结的佑贵咬牙作响,两眼发红。没人能解决的问题快要让脑袋发狂。

  光线从刚才就来回绕了好几遍。那并非车灯,人行道会有那么多光线既诡异又不寻常。对那道光产生疑心的佑贵犹豫要不要移动。如果那是在找他就该逃,可是到街上又有被发现的风险。

  佑贵怀有种种强烈的后悔念头及罪恶感,却没有自首的想法。因为他心底仍觉得:「事情还是有办法的吧?」那好比一丝淡淡的希望。等一连串事情结束以后,自己就没有罪过了,可以回家了——他始终抛不开这种乐观的想法。

  能依靠的,只有毫无根据的愿望。

  当佑贵拖泥带水做不出决定时,有个似乎和他一样排斥光线的人影朝这里闯了进来。佑贵脑袋冻结,过度敏感的背脊感受到千刀万剐般的刺激。左半张脸扭曲得让人觉得脸皮几乎快要直接脱落,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

  人影拍了拍肩膀像是要拂去夜晚的露水,然后大大地呼出一口气。

  那道人影最醒目的是头部又宽又长这一点。在眼睛逐渐适应后,才能看出那有如裁切过的线条是帽子的轮廓。帽缘宽阔,帽顶尖而突出。

  对方头上有一顶彷佛魔女会戴的三角帽。

  被那片帽缘和浏海遖着的眼睛看了佑贵。对方和佑贵不同,瞟来的视线感觉不出恐惧或惊讶。不过对方凝视着佑贵,视线一动都不动。尽管佑贵吓得喉咙黏成一块,仍然半无意识地想掏出藏在身上的手枪。

  结果戴着魔女帽的男子哈哈笑出声音,得意似的扬起嘴唇。在夜晚的黑暗中,他的唇彷佛从漆黑里裁下了一片弦月般的形状。

  「让我来露一手超级推理吧,就是『你』罗。」

  男子用力指向佑贵。他看佑贵的肩膀抖得厉害,便滔滔不绝地说:

  「附近一大堆警官,看样子是在找人。而你,就是他们要找的人。你跟人打架了吗?还是顺手牵羊?哎,照我的超级推理来看,是打架吧。毕竟你的脸都肿了,实在好懂。像这样,即使是没干劲的侦探也会察觉吧。」

  男子提到侦探,似乎是在嘲讽不在场的其他人。佑贵对他的忽然现身以及跟现场不搭调的开朗调调感到困惑、恐惧,从而握住衣服里的手枪。枪的重量令手指发抖。

  自己为什么还带着这种玩意呢?

  只要没将这种玩意拿到手——

  强烈的扭曲恨意与后悔。将情绪冷冷隔绝开来的坚硬枪壳及温度让佑贵差点落泪。他想把枪丢掉。丢掉,然后将事情一笔勾销。可是不可能如愿。正因为佑贵明白这一点,才一直把枪收在怀里。

  现在支持佑贵的,只有「这种东西」了。

  「哎,互扁是年轻的特权呢。好青春,好无谓。而且看你的脸,是打输……」

  男子自言自语到一半,看见佑贵举起手枪,表情顿时愣住。但是他的手脚和表情正好相反,毫不迟疑就采取行动了。赶在佑贵用枪口瞄准好以前,男子抬腿踢佑贵的下巴。腿一伸只有脚尖掠过,男子似乎也明白牵制作用薄弱。害怕被人施暴更甚于疼痛的佑贵心生畏缩,随即被男子揪住头发。

  接着,佑贵的后脑杓直接被抡向后面的钢筋。虽然对方好像多少有手下留情,佑贵仍差点翻白眼。但男子没有这样就饶过他。男子抓住佑贵紧握手枪的右臂,将手肘反扭。剧痛让险些失神的佑贵保住了意识,嘴里就要惨叫出声。男子用手肘捣在佑贵的喉咙,连叫都不让他叫。

  被男子运用体重将手肘捣在喉咙,鼻涕和口水直流的佑贵这回真的翻了白眼。他已经看不见眼前景物,除了右手肘燃起的剧痛外再也无法感受更多痛觉。

  佑贵倒地呕吐,发出含糊的呻吟声。内心诉说着「我好想死、我好想死」的声音,在哆嗦的背部深处回荡。佑贵一边吐,心里一边想扯掉耳朵。

  男子的「最低限度」到此才结束。他悠然调整帽子并低头看向佑贵。「哎呀,好险好险。」男子说着捡起佑贵掉的枪,抚弄着手枪表面嘀咕:

  「喂喂喂,日本什么时候成了枪枝社会……既然举了枪就立刻开火啊……」

  佑贵还没将男子讲的话听到最后,意识就脱缰失去了反应。

  紧接着,他一头栽进只有绝望缠绕的内心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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