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种克己精神,让我既羡慕又有些恐惧。
要是吉野当不成小说家该怎么办?
话虽如此,小说家也不是说想当就能当的。
能写小说的时间只会愈来愈少。虽然我们还是国中生,但不久的将来,被无聊的事情绊住的时间会愈来愈多。
看著吉野,我实在无法想像她心灰意冷只求生活的样子。
我和吉野不一样,说不定全都是半吊子,不像她能把一切都献给小说。
即使不写小说也活得下去。我就是这样的人。
「染井同学在什么时候会觉得自己真正活著呢?」
在公园写了快一个小时,吉野的手指忽然停下,接著没头没脑地这样问我。
「不知道。」
「我只有在写小说的时候,才感觉自己活著。」
说这句话的吉野,不知为何显得有些孤单。
我的人生,没有所谓「契机」这种煞有其事的重大事件。
只是在某个瞬间,发现自己开始不懂得如何好好说话、好好写字。
无法与人好好对话。
奇妙的是,自己的话好像不是自己说的,而是被谁逼著开口,感觉非常不舒服,因此我不再说话。
那是小学四年级的时候。
只有莫名的空虚。
休息时间也好、和家人出外用餐也好、做任何事也好,总是有个打从心底快乐不起来的自己。
别人的八卦、艺人明星的话题,我看不出这些对话有何意义。和同班同学说话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成为只会答腔的机器。
于是我放弃说话。
面对突然沉默的我,所有人都投以怪异的眼神。
但我还是不说话。
最严重的时候,甚至一整天都没有与人交谈。
即使家人和同学来搭话,我也不理不睬,甚至被老师点名也不回答。
不知从何时开始,休息时间我不再出去玩,而是选择待在图书馆。
我所就读的小学图书馆,如果是个更热闹、每天人潮众多的地方,或许我会在没有接触过小说的状态下成长吧。而在图书馆打发时间的过程中,我自然而然地开始看书。
我心想,或者这就是我一直在追寻的东西。
想要言语。
早安、你好、好累、恭喜、赞、真假、去死──从这些日常生活随手可得的互动所溢出的「什么」,让我察觉到自己的栖身之地。小说能让这种雀跃的心情,这些用一两行文字无法述说的复杂心境化成话语。
从那之后,我边看边学,开始创作小说。
笔电旁放著某位小说家的作品,我试著模仿作家的文体写小说。
其实我和吉野一样,只有写小说的时候才感觉自己活著。
虽然这种事我说不出口。
我也带著电脑到社团教室,和吉野一起写小说。将吉野流畅的打字声当作背景音乐,不熟练地敲著键盘。每天放学后,总是两个人在一起。
当时我做的事是文体临摹,换句话说就是模仿。
我喜欢模仿别人的小说写作。
这样一来,好像离自己尊敬的小说家又更近一步。
最大的理由是,我没有勇气将自己认真写的稿子拿给吉野看,只敢让吉野看我模仿的小说。
吉野读过之后,总是开心地呵呵笑。
「拿Gretsch吉他袭击披萨店好几次的村上春树风格短篇超级有趣。」
「下次继续写嘛~如果町田康(注2)变成一百个武者小路实笃(注3)的故事。」
当时的我,写小说的动力也许只是想让吉野笑。
感觉很像轻音乐社的社员,在放学后演奏披头四或RADWIMPS的歌曲。与其写原创小说,这样的小说写起来更轻松。
午休时间也常常吃著买来的面包当午餐,两个人一起写小说。有一次,吉野买了面包给我,我道谢后把面包吃下肚。那天吉野的身体状况不太好,在洗手间待了好久。她跟我说「你先吃吧」,我便一面专心写小说,一面以眼角余光咬面包吃。
「咦,我的呢?」
从洗手间回来的吉野讶异地问。我看看手边,只剩下两个面包的空袋。
「真不敢相信!染井同学,你这样绝对交不到女朋友!」
吉野用充满杀气的眼神瞪著我。虽然我去重买,但福利社的面包本来数量就很少,很早就卖光,别无他法。
「对不起。」
即使道歉,吉野看起来还是相当生气,怒气冲冲的神情没有改变。
过一会儿,吉野的笔电传来音乐声。这很不寻常,平常吉野写小说的时候是不听音乐的。
「这是什么歌?好像很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