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著忧郁的音色,彷佛在召唤看不见的蛇。我抱著头,痛苦地陷入绝望的自我厌恶中,相反地,风香则是心情愉悦地吸著奶昔。
「你这句话很像是卡夫卡《在流刑地》里的旁白。」
我想起了那个从头到尾贯彻冷静疯狂的故事。
一名旅人见证了流放地的处刑。军官向旅人解释当地习惯使用的拷问机。这残忍的刑具会在犯人身上刻字,直到犯人死前,需要花费整整十二小时的时间。
这台机器是前任司令制作,由军官继承,对军官而言意义非凡。但机器受到批判,可能遭到废止。为了这个刑具的将来,军官请求旅人协助,然而,旅人看见机器中潜藏的惨无人性,拒绝了军官。
于是,军官若有所思地当场释放犯人,将自己放在刑具上,启动机器。然而,机器却发生故障,没有给予军官长时间的痛苦,而是当场贯穿军官。
「那个故事要告诉读者的是,工具创造人类。」
风香用类似雨声的音量说道。
「工具创造人类?」
「工具这种东西,是人类为了人类所创造。然而,人类制作的道具最后却重新塑造了人类。其中,刑具孕育了人类的暴力,也在人类体系中打造出坚固的暴力监牢。卡夫卡用冷静的目光洞视那种泯灭人性的器具的历史意义。我们是残酷的生物,总有一天,我们会因为自己制造的器具而灭亡。举例来说,现代的人工智慧和人类的问题归根究柢也是如此。AI会渐渐取代所有人类的功用,然后毁灭人类。正好与故事最后那个行刑的男人面临的命运相同。」
「你的意思是,宏之有一天会自食恶果吗?」
将这次的事情套入《在流刑地》里的话,感觉就会导向这种结果。不过,风香摇摇头说:
「我不知道,只是在说根据《在流刑地》可以谈论的内容罢了。跟我刚开始说的一样,工具创造人类,之后要怎么推论由你个人决定。我跟你不一样,不擅长用小聪明将现实套入名为道理的锁扣中。」
我接受风香对卡夫卡的剖析,顺著她的说法思考。根据宏之的个性以及那个器材的性质来看──
「也就是暴力吧?所以我就说不该只是跟芽琉报告,而是该阻止宏之。」
然而,风香再度摇头说:
「就说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
「你站在卡夫卡的角度来思考应该就比较容易明白。那个故事不是在谈论暴力,它讲的是没有人性的东西影响人性的作用。」
风香拿出笔记本,画下没有迷惘的美丽线条,一瞬间就完成了芽琉手机画面里的那个扭曲物品。
有著尖锐突起的滚轮,大小也跟原本尺寸一样。我想像宏之牢牢握住那个把手,一口气从芽琉的脖子滚到后背的情景。白皙的背上出现无数红点,既诡异,同时有种美感。
看著这张图,我的脑海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我想起自己一开始看到这个器材的照片时有什么想法。我当初是这么想的──这东西要用来拷问人的话还真小。
也就是说,将那个东西当作拷问人类的刑具不是很不自然吗?将它想成拷问人类以外的其他东西还比较合理。
可是,若考虑宏之要拷问什么东西,答案又跑进十里雾中。
我用汤匙舀起奶昔送入风香的嘴里。
「啊姆。」
风香吃得津津有味,彷佛眼前所有的问题都消失了一样。
人类以外的什么东西,是什么?
脑海中浮现宏之露出微笑,拷问无生命物体的姿态,感觉比拷问人类还恶心。
8
「你看起来像是掌握到什么答案的样子呢。」
风香指著我的脸说道。我向她递出加点的薯条。风香不发一语,将薯条拿到嘴边,喝著奶昔。
「托你的福,我看到答案了。只要考虑器材的效果,就能知道那是要拷问什么的东西。拿这种滚轮在身上滚来滚去的话,全身上下都会开洞吧?如果对象是人,那些洞总有一天会复原,所以也不是不能拿来拷问,问题就是太痛了。即使那是基于快乐的行为也必须支付某些代价,因为这种行为在现代已经属于犯罪的领域了。」
「的确,即使处于快乐的范畴,过度虐待也可能被视为犯罪行为而受到惩罚。现代社会本来就禁止拷问这种事。」
这个国家的现行法律中没有拷问,只有死刑。人们也不是想利用以死为名的拷问来获得什么资讯,而是选择死做为犯人的赎罪行为。其中应该不存在刑具令人体验到的痛苦。
「『拷』这个字,就是用手让人思考的意思对吧?」
风香突兀地说了这句话,那是类似自言自语的口气。她接著说:
「后面接著『问』。也就是说,用手让人思考、询问的行为就是『拷问』。因为英文torture的字根是『扭』这个字,所以相比日本的汉字,更将力量的重点放在物质上。汉字将重点放在精神上,相对地,英文将重点放在行为和效果上。不过我认为就算过程相反,在『扭』这个行为上,就结果而言是一样的。过去,就营运国家这种大型组织的意义上来说,拷问是无可避免的吧?不过,如果猴子群里发生相同的事,我们能平常看待吗?」
「猴子拷问猴子很不正常吧?因为人类是有智慧的动物,才会允许这种行为……」
「照你的说法,所谓的智慧,完全是一种开发强化暴力的工具、能够制裁不好的同类的冷酷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