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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课堂上持续著无聊的课程,似乎只要从早到晚不停转笔便能结束一天。真是谢天谢地,因为对临时作家实习生来说,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看书。
开始认真修习的这一个星期里,我发现小说实在是很神奇的东西,明明只靠文字组成,但读者会在脑内将其转换成画面。不过,又不是只要将四分五裂的单字排列,读者就能自行组成画面。字与字巧妙地连结成句子,句子与句子形成段落,段落再和段落连结成文章。然而,似乎不是只要顺利连结就会变成一篇小说,其中一定有某种奥秘。
人类为什么要看小说这种麻烦的东西呢?看漫画这种眼前就有图片,不用再去想像的东西不是比较轻松吗?一开始我是这么想,之后,当我多多少少习惯印刷字体后,脑海里又浮现另一个疑问:明明看娱乐小说比较开心,为什么风香偏偏喜欢卡夫卡呢?这是我最大的烦恼。
卡夫卡大部分的小说都很难单纯地说有趣。光是要习惯那种文体就是一项费力的工作,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
「喂,深海,念一下第二十三页。」
就算老师突然点名我也不慌张。为了这种时刻,我故意眯眼看书,看起来像闭著眼睛一样。
我起身打开演技开关。
「好……好!老……老师早。」
班上响起笑声。老师虽然要我注意,却没发现我在看小说的样子。「好,坐下。」挨了老师一顿骂后,我坐回座位,悄悄将卡夫卡的短篇集收进抽屉。
一到下课时间,架能风香便来到我身边。
「假天然呆。」她指著我睡乱的头发说:「那头睡乱的头发也是假的吧?」
我沉默。我在学校以「天然呆的爆炸头」形象示人。我已经受够无谓地受欢迎这件事。
「你身上还真多谜团。虽然装得一副天然呆的样子,但除了睡乱的头发以外,言行举止却很精明,还在衬衫下襬擦了淡淡的香水,选的是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的柑橘类香气。也就是说,至少你不是班上同学想的那种人。」
「迷上我了吗?」
「并没有。噫!」
风香面无表情地说完,暂时拿下安全帽,整理完头发又再度戴上。她没发现当她拿下安全帽的瞬间,全班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
我看大家的视线又再度散开后,触碰风香的脖子。
「你的淋巴肿起来了耶。」
「哦,你怎么知道?」
风香疑惑地淡淡回应。我预估,只要若无其事地触碰风香,她应该会像大部分女生一样脸红,表现出动摇的样子,然而风香简直不为所动。
「因为我一整天都在看你,你上课的时候会左右转动脖子。因为你一直戴著安全帽,脖子才会僵硬。」
我轻轻为风香按摩,她的表情柔和起来。不过,感觉那顶多是她很舒服地享受按摩,而不是对我有好感。颈部按摩大致结束后,她马上拨开我的手。
「那顶安全帽是为了要表现你的防卫坚固吗?」
「防卫坚固?」
「翘脚或是手撑在脸上的人很难搭话。你的安全帽感觉是为了更故意表现出你的防备心。」
我一说完,风香便呵呵笑道:
「你的想法真有趣。不过很可惜,我不像你想那么多,是更单纯一点的生物。我戴安全帽只有一个理由,就是向法兰兹‧卡夫卡致敬。」
她用力伸出手指。
「我不懂,这是搞笑吗?」
「为什么致敬会变成搞笑?法兰兹‧卡夫卡曾经当过保险员,当时,他为了稍微减少工地的保险金支付,发明了工程安全帽。据说,这就是安全帽的由来。」
「喔……我完全不知道。」
「对吧?」
没想到卡夫卡竟然跟安全帽的历史有关。我本来就对卡夫卡不熟到会让人说「怎么可能?」的程度,现在才刚读了他几则短篇而已。
卡夫卡的文章还没有渗透到我的体内。前几天我读了他的代表作《变形记》,原本期待这本书会像《寄生兽》一样带点恐怖色彩,结果却是个很扭曲的故事。扭曲,简直只能用扭曲来形容的叙事口吻。不论是对卡夫卡的文风还是故事,我现在都还没有陷入到能了解风香敬爱他的理由。基本上,书中主角本身的行为就有很多费解之处。卡夫卡的主角会渐渐偏离正轨,轻易迷失原本的意义,彷佛置身在梦中场景一般。
然而,卡夫卡笔下的世界也不是单纯的幻想小说,我隐隐约约知道,那个世界与现实似乎只有一线之隔。反过来说,那些有如卡夫卡小说中没有出口的迷宫,或许会在现实世界里朝我们张开大口。
例如,学校所有老师都是某个巨大怪物的手下,打算用名为「知识」的酱料将我们塞满,好好料理后再将我们吃掉之类的。虽然听起来很蠢,但只要我们无法从旁客观地旁观自身状况,就无法判断这个假设是真相还是胡说八道,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正在看的是一篇名为〈桥〉的短篇。但说是短篇也实在太短了。
主角是一座桥,某个人从它上方经过,当那人在桥中央双脚跳跃的剎那,桥回头想看看那个人的真面目,那一瞬间,桥便四分五裂──就这样。
简直莫名其妙。如果这是长篇小说的结尾,我应该不会回头再看第二遍,幸好这是一篇很短的故事,我觉得刚好适合用来学习卡夫卡的写作风格,因此反覆看了好几次。
「你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