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脑海里再次浮现从巴顿延伸出来的线条。
那条线上除了资金之外,还写著资讯。
「股票上市前的阿法隆没有人能够正确予以评价,艾斯曼却以精细到一慕鲁的单位预测其利益。艾斯曼大胆预测利益可达到前四季利益的二‧七倍。就这样,在阿法隆准备一脚踏进超越人类智慧的未知领域之中,人们找到了伟大的贤人为他们指示方向。不过……」
艾蕾诺亚双手扶著膝盖,站起身子。凭她那精致端正的五官以及散发出来的氛围,如果一直待在橱窗里不动,恐怕没有人会觉得是人类。
「照常理来想,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在那之后,艾斯曼也针对超过十家以上的公司做了类似的动作,但只要调查一下那些公司的股东名簿,就会发现都是总公司设在避税天堂的投资公司。」
那是位于开曼群岛或加勒比海上的小岛、不会被课税的避税天堂。
向办事处提出申请的补助金诈骗案件当中,也有很多是以该处为踏板的案例。
「我已经做过确认,那些公司的董事长有好几家都是巴顿,而且那些公司的主要交易对象也都是阿法隆。」
「也就是说,巴顿透露内线交易的资讯,让艾斯曼藉由那些资讯成为预言家吗?」
「代价就是艾斯曼必须点名控诉巴顿想得到手的公司,把那些公司逼到死路,巴顿再便宜搜刮尸体。这样就能造就皆大欢喜的局面。我是说被杀死的那个人除外。」
赛侯说过公司被人侵占就像小孩被人杀死一样。在根本不确定会不会赚钱之下,便扛起贷款、兴起事业,哪怕遭遇预料不到的困难或被同伴背叛,依旧积极向前迈进。这样含辛茹苦照顾长大的公司就像自己的小孩子一样,对方却像杀死蚂蚁一样乾脆地摧毁辛苦建立的公司,恣意啃食。
在艾蕾诺亚的注视下,我动弹不得。
不过,我有种脑袋一直在空转的感觉。因为整个故事听起来太像精心编写的虚构故事,让人觉得难以接受。
「这种事情……证券交易监察委员会不可能默不吭声吧?」
「政府在这里被彻底当成笨蛋看待,监察委员会根本就只是顺便挂在法务部底下而已。这样的机关怎么可能帮得上忙?光是可归类为证券诈骗的案件件数,一年就受理超过一万件以上,但是遭起诉的案件却只有十七件。当中获判有罪的案件是零件。为什么呢?因为包含事务员和警卫在内的人员只有十一人,而全天待命的法律专家就只有两位。我听说你在公家机关服务,所以应该想像得到现状吧?」
不需要艾蕾诺亚提醒,我也猜得出状况。我上班的办事处也是一样,以规模来说,理应有三倍到四倍的人员,才勉强应付得了那些工作量。
就算雷娜再怎么努力,也不得不略过大部分的工作,未处理的案件也一天比一天多。这样的状况之所以没有露出马脚,是因为会定期删除被遗忘的数据,当事情就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照理说应该要确认收集到的数据是否确实呈现在外,但人手不足的状况严重到连这种基本功能都发挥不了。所以,当然不会那么容易就被人看见问题。
公家机关的办事处就已经是这种状况,监察委员会的内部恐怕会更严重吧。
况且,月面的人们本来就认为政府规定是一种恶行。
不仅如此,在监察委员会工作的律师薪水微薄,而替被取缔一方工作的律师只需要做类似的工作,就可以赚取超过政府薪资好几倍、好几十倍的金额。在这样的状况下,肯定会觉得只有傻瓜才会想认真工作。
艾蕾诺亚无力地垂下双手的手臂,低头抓起裙子的一小角。
「艾斯曼和阿法隆建立出来的系统肯定只是冰山一角而已。不过,只要明明白白地控诉这是一种恶行,多数人应该都会清醒过来才对。」
「所以,你打算举告恶行吗?」
等到艾蕾诺亚以苏西‧吴的身分代替没用的监察委员会,获得无数人们的注意目光的那一天。
「当然了,我不会说这当中没有想要报仇的个人想法。不过,阿法隆以﹃被形容为不久后就可以匹敌绿宝石工业﹄的速度不断成长,如今俨然已是月面的巨人。如果能够纠正这种公司违反正义的行为,其意义非凡。」
艾蕾诺亚在一片凄惨的房间里低头抓住裙子,那模样简直就像被人丢下不理而大闹脾气的小女孩。
小女孩口中说出遥不可及的梦想,这个梦想企图击垮靠著好几百倍、好几千倍人们花费一辈子也赚不到的金额堆叠而成的欲望巨城。
潜藏在小女孩娇小身躯里的是正义感?还是复仇心?不管怎样,那都是不会流露于外的情感,而人类不可能只靠情感而活。人类无法逃避拥有血肉之躯的命运。
我坐著的办公桌上,用来填补血肉之躯与情感落差的药物堆积如山。
孤军奋斗。
以常理来说,应该会取笑小女孩不可能实现梦想。应该会指著小女孩取笑说:你当自己是唐吉诃德啊?
然而,四年前在那间破旧的教会里,我在一身黑的少女面前说过一句话。
你不会笑我吧?
在他人面前说出自己的真心梦想是一件非常令人难为情的事情。如果那个梦想还是一个不用想也知道会被取笑、不用想也知道会被当成笨蛋看待的梦想,更是难为情。我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也会难为情,但至少我是这样的人。
那么,艾蕾诺亚的梦想又如何呢?她的梦想足以被取笑,也足以被当成笨蛋看待。
不过,也有足够的高度让人抬头仰望。
「你觉得做得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