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话口的另一端传来像是在点头般的氛围。
『……其实,前阵子他有来家里一趟。』
咦?我不禁吃了一惊。
「为什么,怎么会?」
『……还被问要不要一起住。』
瞬间我的脑中一片空白,父女住在一起原本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或者该说这样才自然。我也没资格对别人家的事情指手画脚。但是以黑崎的状况来说的话……
虽然我大致上能猜到她的想法,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开口提问。
「黑崎想要怎么做?」
这次相当迅速就得到回应。
『……我不要那样。』
「那么为什么,没有跟我商量呢?」
『……这个……』
黑崎软弱且欲言又止地说,这时我才终于注意到我话语内所含的刺,赶紧向她道歉。
「抱歉,我没有打算责备你的。」
接著是令人窒息的沉默,缠绕在黑崎身上的凝重气氛从安静的话筒另一端传了过来。
『……对不起,给黑井你添麻烦了,如果把黑井牵扯进来的话,或许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也说不定。』
「要是发生了什么事,要立刻打给我喔,别像之前一样独自忍耐。」
『……不会给你添麻烦吗?』
「别在意。若是让黑崎你独自一人苦恼的话,更令我不能接受。」
『……谢谢你……我会这么做。而且加油的。』
加油是指什么──?是我太过神经质了吗,居然变得想揣测她话语中一字一句的深意。我不加油点的话,她是否就不会跟我谈心事了?我与她之间,难道存在著这样的隔阂吗──
「肯告诉我的话,就会帮忙的。」
好逊。怎么这么逊。我对自己口中话语的无力以及无意义感到羞耻。只不过是窥见黑崎遭遇的困难,以及黑崎父亲能力的凤毛麟角,便让我感到自己的力量是多么微不足道,甚至可说是滑稽。
『……谢谢。』
这么说完,黑崎突然地切断了通话。
胸口像是充满了散发恶臭的浓烟一般,令我有些反胃。我正让黑崎感到担心,现在我的存在或许成了黑崎的重担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便觉得有些坐立难安。独自一人在房内让我感到了无法忍受的窒息感,我穿著制服向外走去。
闲晃在夜晚的街道上。
在入谷市边境与邻市交接的住宅区小径上,漫无目的地散著步。现在是晚餐时间,四周的住宅传出了用餐中的温和气氛。分布在小径上的街灯,在黑色的柏油路上映照出数个如同水洼般的白色区块。天色一片漆黑,细长的月亮高挂在天上,在寒冷冬天的夜晚空气十分清澈,因此可以清楚看见几个星座,不过星光十分遥远,而且这条公寓与民宅密集的道路,是连星光都无法照亮的昏暗。
在这黑暗的夜晚道路上,我突然想起黑崎的事。
她也曾经独自一人,在深夜的街道徘徊。难道她当时总是跟现在的我一样,心中抱持无处可去的心情吗?住家相当冷清,经常感受到自己是孤独的,还时常遭受霸凌……
虽然事到如今怎么回想也无济于事,但那是多么难受的感觉。如果在这时候,出现能够了解自己,一起排解孤独的存在的话──就算是我,也会抓住这一根救命稻草吧。
──颖原。如果我没有出现的话,你会怎么拯救黑崎呢?会一直把她关在那个地下的封闭环境中吗?让在上面世界的她,始终空洞而毫无感情地熬过现实时光,在那间地下室疗愈孤独吗──虽然这么做无法解决任何事,但若是那样的话,她能否再次在「上面的世界」得到让内心平稳的时间呢?纵使他的出身有如诅咒般……
我想到这里就中断了。
对自己的无力感到愤怒,对自己现在的行为以及想法的幼稚而感到愤慨与混杂著羞耻的厌恶,以及因为自身存在而让黑崎陷入穷途末路的责任感,种种的感情交织在一起,如同瘴气一般堆积在胸口,使我变得呼吸困难。
偶尔会有脚踏车的微弱灯光横越这条阴暗的道路,从远方传来的车辆行驶音听起来像是海浪声,电缆线蜿蜒地往外延伸。呼吸吐出的空气一片白皙,转眼间消融般消失。脚下的黑色柏油路面也在寒气冷却下,眼看逐渐变得冰冷而坚硬。
这是在逃避吧,我心想。像是想从无法逃避的事情中逃开一般,我在夜晚的道路上漫无目的地走著。
明明无法逃离。但若是孤身一人待在自己的房间的话,好像又会被这个想法压垮,我只是一味地踩著脚步。
寂静昏暗的夜晚住宅区,把我藏匿在其中,并将我的心思从面对自我和那不得不解决的问题中移转开来。
就这样摇摇晃晃地走了约三十分钟。
接著我像是被光源吸引的飞蛾般走近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罐热咖啡。身体已经冻僵,光是拿著热饮,冰冷的指尖便像是要黏在飮料罐上一般。
我走进位于贩卖机附近,住宅区内的小型公园,找了张长椅就坐,并拉开易开罐喝了一口,温热苦涩的液体从口中穿过喉咙,在身体内扩散开来。
铺著一层薄薄白色细沙的公园里只有两支路灯,以及两组低矮的单杠。
附近形成了一个生活圈,从明亮的窗户之中,飘来了泡澡粉的柔和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