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马醉木

sp; 就算有,也是几百年后的事。和现在相比,已经算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了吧。

  人类划船驶入名为“发展”的大海,触礁搁浅,然后漂流到宇宙的孤岛上。同过去来临的苦难一样,没有任何来自外部的救援,人类只能继续这样活下去。

  知识就此断绝,留下的只剩对于机械的便利性的理解,以及文明的残片。

  有人挖到那些残片,有人将其利用,也有人为此工作。

  而我,就是工作的那种。

  早晨,我走在街上。被我当作住处的工厂离街区稍有些距离。这里不停有发掘品搬进来,街上的人大概是嫌恶被弄得灰头土面,所以才会离得这么远。我们的城镇组成新月似的形状,中央的巨大痕迹似乎来自什么东西落下时的冲击,而城镇就像是沿着那痕迹似地建成包拢之势。关于这里发生了什么,留下的也只剩几句暧昧的传闻,不存在客观的记录。至少我被制造出来的时代还不存在这样的地形,也没有新闻报道大规模质量降落的事故。关于这部分的记录和知识我是有的,所以是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吧。我推测是卫星之类的东西掉了下来。

  我被制造出来后,似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停止了运转,所以对这颗星球的历史并非清楚到巨细无遗。

  在稍远一点的大街上,随着人影消失,我远远地朝那片中心地带望去。墙壁上涂饰剥落的地方沾上风雨带来的土,色彩变得像是马赛克,围着一个中心,高高耸立着。墙壁顶端的破损很显眼,状似撕破的窗帘,让人感受到漫长的岁月。在那眼看就要崩塌的墙壁对面,有一块空地。被镇上的人类命名为花园的地方在那里延展开来。

  在这大敞四开的镇上,那是个少有的与灰尘和污垢无缘的地方。

  “哟。”

  工作同事的那个男人从对面的仓库出来,看到我便打了个招呼。他身上穿得不多,脸上有睡觉压出的痕迹,抱着似地把一捆什么东西搬了过来。

  “这个是?”

  “昨天挖出来的影像软件。把全是土的包装盒擦干净就花了一晚上。哎,也没有能播放的机器,顶多只是个摆设罢了。”

  男人说着身体哆嗦了一下。是不是气温低啊,我望着远处淡色的云。

  他所说的摆设也会成为商品。总归有那么几个好事者,以为东西只要是从土里挖出来,就都是宝贝。

  “咋了,你会到这儿来还真稀奇。有什么事吗?”

  “并没有。就是所谓的散步。”

  “散步呀。”

  男人抚摸着胡子眯起眼睛。

  “你啊,果然是个古怪的机器。”

  “程序就是这样设置的吧。思考上不会去排除无用的行动。”

  这点完全是无用之处,但设计上就是这样,我也无可奈何。

  人类,似乎是内含无用之处的生物。

  我诞生于机械人偶开发中的第二世代。在那个时代,拘泥于对模仿人类的追求。他们修整人偶的外表,再现皮肤的质感,为关节赋予柔韧性。在指尖做出不会伸长的指甲,嘴里整齐地排好派不上用处的牙齿。

  合成声也有意加进了自然的抑扬顿挫,听起来像是从嗓子里发出来的。

  最厉害的一点,大概是我被赋予了无限近似于人心的判断标准。

  记忆中,开发者曾昂首挺胸地表示在这方面的自信。那是久远的时代的事情了。到如今,活在那个时代的人已经全都不在,只留下在地下渐渐损坏的机械人偶,他们和那个世界都成了记录的一部分。而我现在则依靠那些记录过活。

  连机械都要求像人,我便是集人类的自我陶醉于一身的产物。

  而相对地,该说是代价,还是说正符合设计理念呢,我不够像个机械。

  正确的动作,超越人类的承载力,不眠不休的劳动力。

  我一样都没有配备。

  这似乎是因为,若是给予我超出人类界限的功能,就会偏离“人”的性质这一理念。

  这不该称为本末倒置吗?

  大概那是那个时代还能够如此从容吧。

  “你说散步啊,会感动吗?比如朝阳好美,或是风吹着真舒服之类的。”

  听到男人不怎么关心地询问,我抬头朝天上望去。

  淡淡的光从头上落下。那光的形状,尽管时间流逝却依然如故。

  “我难以回答。因为那种事我无所谓。”

  重要的,只不过是散步这一行动本身而已。

  况且,美是怎么回事?光的强弱深浅会产生怎样的价值呢?

  不就是视觉上的差别吗?

  我做判断的依据,就只有物体做工的好坏。

  而像这样了解到自己所没有的东西,我便会想,你口中的自信作就只有这点水平吗。

  “你啊,就没有不无所谓的事吗?”

  被男人不经意地问到的这句话,触及我眼下的疑问。

  “我难以回答。”

  就是没有。

  在我心里,这种无所谓的事非常多。不,几乎所有的事都能归结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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