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2章 所谓事实,便是各种事象之成立。

好。这对惠来说是理所当然。

  星期天早上,妈妈就带着惠去参加教会弥撒。年幼而天真的惠,毫无疑问地就接受了基督教所谓大爱众人的教义。但是随着年纪增长,学习到近代科学的基础,独立的自我意识逐渐萌芽,自然而然就不再相信神明。在这个年代要相信神明存在确实很难,就好像要相信圣诞老人存在一样难。不过长年吸收的教义与神的存在论是两码子事,教义依旧深深影响惠的生活规范。

  要用心整理,用心打扫。上课要预习,功课要复习。有任何活动都要率先参与。无论对方是男是女,都要微笑以对,语气开朗。用词遣字要客气庄重。惠的妈妈照着正确顺序将这些正派规范教给惠,所以惠不认为这些规矩是烦躁无味、强硬蛮横的,而是深植心中,理所当然的一部分。只要有人跷掉打扫值日生,惠就会帮忙打扫;每堂课她都确实做到预习与复习,课堂上没有她不会的问题,而且总是迅速举手回答老师;只要是举办球赛,她就会找班上同学练球,只要是校庆,她就会志愿担任执行委员拼命准备。她每天早上都笑着跟大家打招呼,不怕对方不搭理,而且口气总是客气庄重,真是个正派的女孩。

  客观来说,她或许真是个装乖宝宝的讨厌女孩。但惠本身并无恶意,惠的母亲的教育方针也没有什么决定性的错误。没有人有错,只是扣子不巧没扣对,就像一场无法避免的意外。长大之后,也只能苦笑说就有过这么一回事了。

  话说小学时期,惠的生活过得还算顺利。只要对那些看不顺眼的东西睁只眼闭只眼,惠在小学生的日常生活圈里面,还算是有用处的人。毕竟没有人会想主动当打扫值日生,也不希望上课被老师点名答题,既然惠都是一马当先扛下来,大家当然是心存感激。

  但是到了国中,大家心里的优先顺序就有点不同,似乎也无法忍受那些「看不顺眼的东西」了。而惠透过芭蕾舞学到所谓有志者事竟成,熟能生巧的价值观,完全无法体会有人就是不想学,或者学不来。这些人在她眼里并不是学不来,而是单纯的怠惰。这就是决定性的分水岭,有些人会认为惠这样的态度叫做傲慢。

  大概到了国中三年级,就连粗枝大叶的惠,也开始发现众人似乎都在躲她。但惠受到的教育是不论对谁都要笑脸迎人,再加上她身为班长,有很多事情必须通知所有同学,因此就算没人回她话,甚至闪躲她,她还是径自找大家说话。

  惠也是个不懂察言观色的孩子。

  「画线机?」

  午休时间,窗边座位烈日当头,惠阖上了正在预习的英文单字本,这么反问回来。

  「对,说下节体育课要用。」

  高个子女同学应该是替体育老师传话,但就连传个话都嫌麻烦,说话时的表情真是有够不耐烦。

  画线机就是在操场上画白线用的器材,红色长条状,里面装着石灰粉,可以拉着走。看来老师是要她准备画线机。

  惠想了想,这应该不是班长的工作,而是体育股长的工作吧?但时值午休时间,学生们自由自在,看看教室里没有体育股长的身影。既然只是准备画线机,应该不用五分钟,要是去找体育股长吩咐这件事情,反而更花时间。

  「知道了,我去准备。」

  惠认为做件事情还要踢皮球实在愚不可及,因此回了话之后就将单字本收进书桌里,换上体育服,前往校园角落的体育器材室。

  体育器材室只是一间砖造的大箱子,没有电灯,只有一扇小小的采光窗。惠轰隆隆地拉动入口的沉重铁门,开了一个小缝隙就侧身挤进去,靠着从门缝透进来的光线来做事。画线机就丢在非常明显的地方,而里面当然是空空如也,必须补充石灰粉。惠双手抱住又大又重的石灰纸袋,奋力扛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倒进画线机里面,此时突然响起轰隆隆的声音,周遭跟着暗了下来。她很快就猜到有人把开好的门给关了起来,但惠正闭气搬重物,也就没能喊声,只能默默在黑暗中睁大眼睛,将画线机里填满石灰粉。光线是相对暗了许多,但有扇采光窗,倒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工作结束之后,惠才总算要伸手开门,却发现门拉不开。

  惠这才发现门不只是被关上,还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她想,这下可伤脑筋了。应该是有人没发现惠在里面,结果上了锁。她想说这人可真是粗心,但看到门没关,顺手关上也是合情合理,就不该责备这人了。惠本身经过洗手间,以为妈妈忘记关灯也会顺手关上,结果被妈妈抗议。害妈妈在黑暗中方便是有点不好意思,但妈妈总说要随手关灯,惠也不是故意关人家的灯,所以惠当下会想,也不必那么生气抗议吧?

  于是转念一想,既然下一堂体育课要用到画线机,代表只要等在这里,总有人会来拿画线机,那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惠下定结论,就靠坐在成排的田径跨栏上面等着。

  等着等着,她听到雨水打在薄薄的铁皮屋顶上,从细雨的滴滴答答逐渐转为阵雨的霹哩啪啦。午休结束的钟声响起,体育课开始的钟声又响起,却还是没有任何人前来体育器材室。或许是因为这一阵骤雨,换到体育馆去上课了。惠心想,这状况可能比原本所想的更糟糕一些,但她这时候依然一点都不紧张。惠想着,现在确实碰上不可预期的意外,不小心把体育课跷课补B群,但要上体育课必定会点名,老师也必定会发现惠不在。这么一来,帮老师传话给惠的女同学应该会知道她的下落,那么也就有人可能想到惠被关在阴暗的体育器材室里。

  等了五分钟,等了十分钟,惠终于焦急起来,试着拍打入口的铁门,或者开口大喊。但是在她声音可及的范围内可能没有人,又或者体育器材室的隔音性能出奇的好,就是没有任何回应。这下惠终于觉得,哎呀,这个状况真的伤脑筋了。入口铁门可说纹风不动,但门对面的墙壁上方有扇采光窗,窗户用的是普通扳锁配纱窗,惠想说窗户应该打得开,就试着开看看。由于窗户颇有高度,要直接进出并不容易,但至少可以观察外面的状况。

  惠小心地爬上窗边的球篮,努力挺直身子,勉强打开了采光窗的锁,双手攀在窗框上,利用拉单杠的要领拉起身子,观察外面的状况。可惜采光窗面对校园外侧,从窗户只能看见校园周围的高大铁丝网,以及铁丝网外一大片缺乏特色的住宅区。刚才还下着雨,但不知何时已经放晴,天空是一片缺乏深度的蓝,简直就像一块大纸板。只有住宅区里五颜六色的屋顶,被雨淋湿之后闪闪发亮,展现些许雨后余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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