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感觉她会趁人没看见就不小心死掉,所以忍不住要盯着她,要注意她。每次挥手跟她说再见,看着她的背影离去,都会祈祷还能看她活着回来。我怕会不会不小心就弄丢了她,会不会有人蛮横抢走了她,这是一股难以言喻的焦虑。然而每次被注意、被帮助的人却都是我,这可真是伤脑筋。
国中三年级的冬天,小海只留下些微预兆就离开人世,隔年明科惠也惨死。小海死了一年之后,我才有办法到她坟前双手合十。说起来实在是迂腐又八股,但这表示我到了这时候,才总算真正接受小海与惠的死吧──如果有人这么简单地解释我,那我真是千万个心不甘情不愿,但人类的认知是原理的、绝对的、有限的,当人愿意承认复杂的事情就是复杂,才能更加接近真理。
语言就是将一切事物符号化并简单化。问题都出在认为分类、建立资料夹、贴标签、整理得简单明了好管理就能放心的那些人身上。一切事物在化为语言的瞬间就已经背离真实,人说出口的一切都是谎言。这个问题起因于人类这种生物的极限,他们依然只能透过表象的语言来沟通心意。
任何人都无法讲述真相,人无法超越人的极限。但人有一股想要尽力追求真相的意志,这是不该被否定的。
就在一切事物毁损消逝的如今,我想尽力用自己的字句来讲述这段故事。要说是我想,或许说是我期望、我祈求会更为贴切。
幸存者能如何追吊死者?我想除了用尽字句之外,别无他法。
我不打算讲述真相,但心里有个祈求,能够尽力贴近真相。
由衷祈求,我能精准地说完这个故事。
两名少女死去,而我诞生,就是这样的故事。
这故事起于难解的状况,也就是没有尸体的凶杀现场。
首先是这味道,令人作呕的呛鼻恶臭。
──我倒地了……?
可以感觉到地板,冰冷坚硬的平面就在我的背后──对,这是我的背后,我的肉体有着实际的质量,背后感觉正贴着地板。根据判断,我现在的身体应该是仰天倒地了。
脸部肌肉紧绷,客观来说这应该是形成了一个皱起脸的动作。可以确认自己的脸上还有肌肉存在,然后有个鼻子,嗅觉也存在。恐怖恶臭直达脸部大后方的嗅觉中枢,身体无法忍受而不自觉、自动自发皱起了我的脸。
──这是……什么味道啊……?
现场有令人难以忍受的恐怖恶臭,同时似乎也有个熟悉怀念的味道,感觉大脑深处的记忆互相连结,爆出火花。
这是那个……血,还有脂肪,还有内脏与体液。就是这些人类的肉体。而这股味道是人体内部的臭味,穿破了皮肤的密闭而冒出来。说得粗鄙一些,人体就像颗装满了臭液体的水球,只要这薄薄的外皮一破,真是恶臭难耐。
我想,我什么也想不起来。
正当我这么想,我便想起了自己刚才想不起什么。
应该说,我想起了那种想不起什么的感觉。或者该说,我体认到自己正在思考自己究竟想不起什么。简单来说──
我开始思考了。
也就是此时此刻,我才开始存在。
我试着开始存在,第一件想到的事情就是「我得去看」。
我认为缺乏资讯,这一定是少了视觉资讯来源的缘故。人类要认知外界状况,大部分仰赖视觉的光学资讯来源。如果视觉没有动作,人类掌握外界的程度就极度受限。首先我得看。
──要看……该怎么看?对了,首先要睁开眼,也就是撑开眼皮。
我这么想,开始眨眼,体认到自己正在眨眼。
我正在眨眼,代表我应该已经睁开眼。但我的视觉依然没有任何输入,眼前的视野是一片黑,一片的漆黑。
我感到恐怖。
还没完,我想,还没完,事情还在继续。
──什么事情还没完?
我想不起来,我认为自己想不起来,想到了那种感觉。
「啊,你醒啦。」
我听到声音,声音就是空气的振动,实际的声音振动了我的鼓膜,我的耳朵捕捉到声音,看来听觉正常运作,看来我也长着耳朵。声音来自我的左略上方,既然可以推断音源位置,看来我左右两边的耳朵都正常运作。
我想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所以转动颈子,感觉到重力,体认到自己的肉体具备质量。要在重力影响下移动有质量的物体,输出的力量必须大过重力束缚。呃,这该如何怎样才是好呢……
脖子动了。
感觉我正凭自我意志对每条肌肉传送指令,进而活动自己的身体,这理所当然的感觉迅速连结成形,突然我的身体就顺利地照我的意思动了起来。方才之所以什么也看不到,只是因为我仰躺看着天花板,眼前没有任何照明,才会形成一整片平均的黑暗。转动脖子往旁边看,有个方形的深蓝色光源,是窗户。窗外有月光,不对,可能是路上的灯光,总之有股微光照进室内,微微照亮这个没有任何灯光的空间。我的瞳孔捕捉到光线,自动调节光圈。
方形的柔和光源,衬托着一条人影。
「没事吧?我想没事,你看起来应该没有哪里受伤才对。」
声音,女声,说来应该是年轻的少女嗓音。
朦胧的视野逐渐对上焦点,影像轮廓愈发清晰。我愣愣地想,真美啊。后方的光源描绘出清楚的人体轮廓线,就像一群抛物线的艺术集合体。形状匀称有致,表面质感带些硬度,带些光泽,皮肤苍白清透,上身只有一件白色罩衫,在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