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

p;父亲这么说着,一旁的母亲也连忙催促我抬头。见我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父亲无奈露出了苦笑,

  「那孩子也同样向我们道了歉。」

  随后继续说道。

  「然后呢,对于自己究竟是不是慧这件事,说是希望能给她一点时间仔细考虑。我们也答应了她的请求。」

  「呐,悠司。那真的是慧么?」

  母亲不安的脸上,笼罩着一层阴霾。

  「怎么说好呢,感觉不仅是神态,就连说话的方式也完全换了个人。而且至今为止好像从来没这么胖过吧?」

  「都是我的错。」

  「嘛嘛,这种事就算你怪他他也没什么办法。瞧瞧,脸都瘦成这样了。一定很辛苦吧。对咱家女儿付出到这种地步,明明感谢还来不及呢。」

  「孩子他爸,你说得没错,可我也是没办法,实在太担心了。」

  「我又何尝不担心呢。可是你想,光凭现在还能在这为女儿担心这点就足以让我们感谢的了。还记得吗?曾经那段行尸走肉般的日子。就连宣告病名后家里的空气,也是多亏了土师君才得以重新复苏。」

  「怎么可能不记得。那时的我们简直就像在墓穴内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整天死气沉沉的,望着电视机的眼神和玻璃珠一样空虚。与之相比,此刻我能真切感受到体内的血液在流动,享受活着带来的快乐。但讲真,这会不会有些太过了。那真是慧吗?真的是,我们的女儿吗?」

  「这不是当然的嘛。她是通过慧的细胞诞生的。就像从山顶滚落的雪球,中途在分离崩析的同时又会相互纠缠不放,最终将原本的形态完美保留下来。土师君,我这么比喻应该没问题吧?既然如此那便没有再怀疑的必要。毫无疑问,她正是继承了我们DNA的,货真价实的女儿。」

  「是呢,你说的没错。啊啊,我为什么会抱有这些愚蠢的疑问!和那孩子说了那么多可怜她的话。不仅如此还对悠司这样失礼。对不起。还有,谢谢。我打从心底感谢你所付出的一切。」

  「我这边也一样。慧的事,谢谢了。」

  两个人你来我往,接连向我道谢。一时间不知该以怎样态度面对的我,仿佛失去润滑的铁皮玩具一般,不断生硬地点着头。

  慧住院后,我重新过上了一个人的日子。损坏的家具已经悉数处理,整个房间显得格外宽敞。我从建材商场买来粘贴剂,着手对剥落的墙纸进行修补。刚开始那会儿,我对自己不逊于专业人士的工作成果感到十分满意,然而时间一久才发现连普通都算不上,各种不规则凸起加上折痕令置身于这间屋子里的人时常会陷入一股莫名的烦乱。不过我也没有精力再去管这些,整天埋头大睡。无数次打电话给川越医生向他表达自己想要探望慧的意愿,却都以正在治疗为由遭到拒绝。

  二月渐入尾声,天气依然寒冷。纷纷飞舞的雪花如期而至。我出门前往许久未去的棚井家与其会面。没想到大街上这么冷,兴许还是待家里睡觉比较划算。虽说是受邀而来,但对我来说根本找不到值得谈论的话题。说起来,在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同他人交流的必要。反正最后也不会出现什么好事,既然如此还不如在有限的时间内充分享受睡觉带来的快乐。『世间不懂得睡觉乐趣的傻瓜们都给我起来工作』。狂言中的这句原本是我学生时代的信条,没想到在不知不觉间我自己也成为了笨蛋中的一员。醒着时净遇上些倒霉事。(注:节选自狂言『杭か人か』中的世の中に寝る程楽は无きものを知らぬうつけが起きて働く,狂言指在“能乐”幕间所演的一种滑稽剧)

  棚井居住在远离市中心的一所私人宅邸内。下车后还得走上一阵。真是的麻烦死了,为什么要把房子买在这种破地方,我一面抱怨着一面按下对讲机,很快玄关门被拉开。偌大的建筑物只有他一人前来迎接,看样子妻儿都不在家。

  四下昏暗,古旧的走廊地板吱吱作响。门窗安装的不太好,开门时一不注意便会挂到门槛,发出

  干涩的剐蹭声。

  尽管是休息日,棚井的发型仍然整齐地梳成了三七分。一段时间没见,他的头发又少了不少,发际线明显后提。房间里的掘式被炉上摆放着便携灶台,砂锅正向外冒着热气,汤汁中还漂浮着一块白嫩嫩的新鲜豆腐。

  「今天就吃地狱锅吧。」

  棚井看上去心情不错,端起一盆子活泥鳅拿给我看。棚井的妻儿都已外出,

  「就这么把生的直接倒进去,然后点火加热。当汤上升到一定温度后,泥鳅们便会感到惊慌失措,一股脑地往冷冰冰的豆腐里钻。说起来,令人讽刺的是在这种状况下,泥鳅们为了延续生命所做出的必死抵抗,反而成为了烹饪自己的助推器,多么独特的料理的方式。或许这称得上是一种哲学也不为过,喂喂,你觉得怎么样?很久以前我就想试上一次了,但妻子她始终不愿意。今天你来了真是太好了。」

  棚井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将泥鳅下入锅内,拧开打火旋钮。第一次没有点燃,然后是第二次、第三次,砰的一声过后苍蓝色的火焰总算出现在了视线中。棚井喝着日本酒,我则是麦茶,两个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锅内的情况,随着温度升高,泥鳅们的动作明显激烈了起来。

  「什么嘛。这么痛苦的话,赶紧钻到豆腐里去不就好了。」

  「是呐。」

  不久后泥鳅们逐渐狂躁,有几次甚至差点一跃飞出锅外,见状棚井慌忙把锅盖盖上。在此期间,锅内不断传来扑哧扑哧的蹦跶声,然而很快,等到汤水完全沸腾后一切再度重归寂静。

  「呀呼,大功告成。感觉还挺顺利的呢。」

  棚井一脸认真地揭开锅盖,豆腐的棱角多少有些损坏,但表面依然光滑,断了气的泥鳅们静静躺在四周的汤汁中。用筷子试着将豆腐戳开,里面空空如也。最终两个人就这么盖上鸡蛋吃了顿普通的泥鳅锅。

  北面的窗户没有关,呼吸间可以闻到厨房飘来的恶臭。不出意外应该是垃圾放置太久产生了腐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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