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这些我自己也不清楚。只好支支吾吾地答道,
「大概还是有些难过吧。不过多亏现在你回来了,这个问题已经无关紧要了。」
「我从一开始就无法理解这个问题,无论如何都理解不了。木原慧死了,你们也看到了她那冰冷的尸体。然后,我明明是她死之后用培养液培育出来的人类,你们却把我当成是已故的木原慧,不是她的替代品或者备用品,而是她本人,这种想法我实在无法理解。果然是哪里弄错了吧?你们只不过是想安慰自己『其实木原慧还没死』,才把我当成她本人的吧?」
「对生命的定义因人而异,就我而言,像现在这样,木原慧的记忆和人格继续存在着,就不算是死亡。我原来不太想说这种话的,木原慧的肉体虽然消失了,但是她的灵魂由你继承了,这就不是死亡。你的父母大概也是这么想的。」
「这样啊。」
慧将拇指贴在嘴边,轻咬着指尖。
毫无疑问,这个问题对慧来说很重要,我一回答完就开始紧张起来。我之前从未考虑过该如何回答她的这个问题。从她的一举一动中无法判断我临时想出来的答案到底正不正确。我拉开椅子坐下。从窗外传来了大型车的汽笛声。一阵杂乱的喇叭声过后,响起了『正在倒车』的女性提示音。看样子是垃圾车来了。
片刻后慧抬起头重新看向我,眼里比起刚才多了几分神彩。
「如果慧有坟墓的话,我想去看看。」
「诶?」
「你也好,爸爸妈妈也好,都看到木原慧死了对吧?所以我也想看看。明明你们都知道木原慧死了,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这也太奇怪了。」
「可是,这也太……」
「拜托了。」
慧凝视着我恳求道。
「如果这样就能了却你的心事,那我就陪你去吧,但是对你来说,这可是需要一定觉悟的哦。因为无论看不看,事实是不会改变的,我觉得还是不去的好。」
对于我的劝告,她一脸严肃地摇了摇头。
「既然悠司和爸妈都能接受,我应该也可以做到。请一定要带我去坟墓看看……刚才悠司你说我是受了奇怪的梦的影响,说不定从实验室醒来后就一直处于这种刚睡醒的状态。整个人轻飘飘的,好像活在梦里一样。」
鲜红的天空中,不知是否被贡品吸引而来,乌鸦的漆黑剪影盘旋飞舞着。孩提时每当我仰头看向乌鸦,总会条件反射似的喃喃自语「等乌鸦都飞走了再回家吧」,有句话叫三岁看小,七岁什么的,大概就是如此,即使到了现在依然有点想这么做。我忍住这股冲动,从后方望向慧。她站在自己的墓前,凝视着墓碑。背影看上去有些无助。
刻有『木原家之墓』的花岗岩下,存放着慧的骨灰盒。她有些怯懦地伸出手,指尖抚过碑上的文字。
墓碑的背面刻着木原家世世代代已故先人的戒名,慧的名字并没有出现在其中。我们并没有公开她去世的消息,原本打算分开埋葬的,但考虑到慧的父母的意愿,最终还是选择在这和她的祖父母葬在了一起。从这里步行至慧少女时代生活过的那个老家只需要三十分钟,是一处远离世俗的宁静之地。后面是山,前面能俯瞰整个小镇的全貌。和城市里的墓地不同,很空旷,我的老家也是如此。
看来今年确实是酷暑。太阳下山之后还是很热。出了很多汗,T恤湿透了紧紧地贴在身体上。我用食指拉开衣领,让风灌进衣服里。慧的背后也被汗水濡湿了,透过白色的衬衫,能看到内衣的轮廓。
我的老家禁止在盂兰盆节扫墓,但是这边的习俗似乎不同。很多墓前都摆放着鲜花和线香。木原家的墓前也供着花和酒。应该是慧的父母来过了吧。自从放骨灰那天之后,这还是我第一次来这里。虽然慧的父母在春分时曾发来过邀请,但当时的我以工作繁忙为由拒绝了。
慧住院时所住的病房是配备了优秀医师以及先进的设备的奢华单间。得益于协助实验所得的报酬,靠关系住进了这家医院。在这种宛如一流宾馆的客房一般的高级房间里,她反而冷静不下来,常常露出苦笑。
在此期间,她的父母每天都来看她,而我每周一半的时间都住在这里。无论何时都有人陪在她的身边,我敢保证慧绝对不会感到孤单。只是,病人这种存在本身就孤独得无药可救,到头来还是无法完全消除她的孤独感。
然而,无论花多少时间陪在她身边,找来多优秀的医生来为她治疗,使用多先进的设备,还是无法阻止她的病情恶化。随着季节转冷,渐渐地,病情恶化到慧无法咽下固体物质,也直不起身子的地步。就连说话,也要先好好休息一会儿,然后用尽全力才能挤出几个支离破碎的单词,之后又必须好好休息。我也碰到过慧的父母从病房出来之后在走廊里抱在一起大哭的场景。曾经娇嫩的身体也瘦得像皮包骨的干瘪木乃伊一样,留在手上的注射痕迹光看着就觉得疼。我也不去工作了,一直待在病房里握着她的手。
慧一直很担心我的工作,常常问我花这么多时间待在这里会不会不太好。现在回想起来,她大概是害怕我会离开她身边,所以一直在向我确认吧。我总是回答她「没关系」,她则一脸高兴地回一句「对不起」。我们每天都反复着这样的对话,直到她去世。
那天,我为她泡了杯可可,特意多放了些砂糖。喝了一匙,她满足地笑着对我说了句「谢谢」。声音沙哑,几乎听不清说了什么,只能通过口型理解她的意思。
几天前她开始变得异常虚弱。年关将近,再过半个月就是新年了,可根据医生的意思来看,怕是看不到元旦的日出了。
我并没把这个消息告诉慧。那个时候,慧已经处于不打止痛针就痛得要死的情况了,不知是不是止痛针给她带来了幸福感,她总是微笑着。有时甚至会忘记自己的身体情况,一脸幸福的样子说着等好了之后想吃烧肉,或是给我做蛋糕之类的话。
她啜饮着剩下的可可。我为了稍微振作一点,主动摄取了喝不惯的咖啡因,所以一整天都很有精神。那天乌云密布,窗外阴沉沉的灰色蔓延至天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