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拳紧握,指甲深深掐进肉里。
「这地方多得是尸体,只要剖开肚子,内脏要多少有多少。这样的话,你就不用杀害客人,也不必出卖身体了。」
「可是,我不想被你讨厌。」
「我怎么可能会讨厌你!」
晴史坚定地说。雫看著他的眼睛。
「喏,我想拜托你。」
「拜托我?」
「我想画一个东西。」
「画一个东西?」
「你知道九相图吗?」
「九相图?」
「就是描绘尸体腐烂过程的画。图书馆的书上面说是『直接观察已殒命的肉体腐坏并归于尘土的过程,为观想肉体之不净与诸行无常所绘制的图画』,不过我看不太懂,只能用字典查出这些字后背下来。」
晴史也这么觉得。描绘尸体究竟可以知道什么呢?
「我说过,我有一个双胞胎妹妹吧。」
晴史点头。
「四年前,我杀了她。」
雫的一句话,紧紧攫住晴史的心脏。
他不想相信。他希望是自己听错了。
但她确实是这么说。
──我杀了她。
「那一阵子,我们家的生活变得很困难。一直没有遥视的工作上门,母亲却还是继续嗑药。在父亲的吩咐下,我跟妹妹被迫成为街贩。妹妹聪明又喜欢看书,所以她写诗;我就跟现在一样画肖像画。因为双胞胎很少见,我们的诗集跟画都卖得很好。赚钱回家时,母亲就会大力称赞我们。可是,我们很讨厌脱光让人摸来摸去。」
一想到幼小的雫委身于陌生男子的情景,就心痛如刀割。
「妹妹跟我不一样,是个开朗亲切的孩子,所以比起我,客人更常选妹妹。不过时间一久,妹妹就愈来愈不常笑了。有时在到极乐街的路上,还会突然哭出来。在那之前,她看的多半是公主的故事书或漂亮的图鉴,但后来就只会读一些让人不舒服的书。九相图的书就是妹妹给我看的。那时她经常说,如果可以看著自己的身体逐渐腐烂,不知会是什么感觉。她拜托我,如果她先死了,希望我把她从尸体变成骨头的过程画下来。我想,是不是因为不断接客,让她的心愈来愈破碎,才会去想那些事呢。」
雫轻轻叹息。
过了一会儿,她继续说。
「那天,我跟妹妹和平常一样到极乐街,刚开始营业时我突然肚子痛,去了厕所。回来时,妹妹就不见了。我想说是不是接了客人,但等了很久她都没回来,我就出去找她。在一条狭窄的死巷里,我看见一个男人正掐住妹妹的脖子。如果当时我大叫,可能会有其他人过来。但我没有呼救,只是躲在暗处,直到妹妹死去。我觉得妹妹很碍眼。跟只会画画,个性又阴沉的我不同,活泼的妹妹很受母亲疼爱。带了钱回家,被妈妈称赞的也一定是妹妹。我一直很害怕,觉得自己是不是不被需要的孩子,是不是哪天就会被拋弃。所以我没有呼救。我觉得只要妹妹不在了,我就可以独占母亲。等男人离开后,我走到妹妹身边。妹妹什么也没穿,脖子上缠著一根绳子。我试著摇晃她,她已经没有呼吸了。我明明一直觉得要没有妹妹就好了,但当我明白,妹妹真的再也不会张开眼睛时,我突然好后悔,全身抖个不停。妹妹就等于是我杀死的。」
大量失血,让雫的脸像水彩颜料涂过般苍白,但说到妹妹凄惨的死亡,语气却依然平稳。
「我呆呆望著妹妹,想到她曾拜托我要画下她死后的模样。所以我就替她画了。靠著一点点微弱的灯光,我画了一整晚。累了就睡,再画,再睡,再继续画。不吃不喝,就这样不断重复。妹妹是因为我而死的,所以我想赎罪。到第三天早上为止我都记得,那之后就没有记忆了,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抬回家里。父亲母亲都在房里,但连我恢复意识后,他们对我毫不关心。妹妹的身体和画了妹妹的画,都消失无踪了。母亲抱著一只小小的壶,抽抽搭搭地哭。我就这样被置之不理。根本一点也不高兴。」
占卜妈妈重新坐回安乐椅上。她的膝上放著一罐骨灰坛,上半身向右倾斜,看起来像一个正在打盹的病患。
「在那之后,我就可以听见声音了。刚开始我还搞不清楚,画了好几个人后才发现,那是那个人最近会发生什么事的预言。虽然用来搜集心脏跟肝脏很方便,但我一直希望这种能力可以消失。『你对我见死不救,根本没有资格画活著的人类,你还是孤独一人,大家都避开你最好。』我总觉得可以听到妹妹说这些话,觉得她不会原谅我。」
雫转动脖子,看向墙边的置物柜。
年轻夫妻疲倦地笑著,怀里抱著一对天真无邪的双胞胎姊妹。
拍下那张照片时,是否有人能预知那毫无救赎的未来?
「我也开始不断梦到妹妹。有时她在街上走路,有时她在家里,梦的内容虽然都不一样,但她一定会出现在我面前,用没有眼球的漆黑空洞瞪著我。我每次都会向她道歉,但妹妹总是默默瞪著我而已。」
雫反覆说著对不起的悲伤睡颜,在晴史脑中一闪而过。
「我希望妹妹原谅我,所以我只画鸟跟动物的尸骸。只要持续画逐渐腐败的尸骸,或许总有一天,妹妹会原谅我吧。我想不到其他方法了,因为我会的只有画画而已。可是,无论是梦还是声音,都没有消失。用动物取代还是不行吧,一定是这样。」
雫的目光移到小动物尸骸的油彩画上。画布依照时间顺序排列,一张张的尸骸逐渐失去原型。
雫用右手摸摸自己的伤口,纤细的指尖沾上乾涸赤红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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