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绿色残阳

钝音,透过掩盖的手掌断断续续传到耳里。晴史将不住发抖的身体蜷缩成球形,无止尽地等待暴风雨离去。

  终于,声音戛然而止。

  爸爸的声音,妈妈的声音,全都听不见了。

  晴史急著想知道妈妈的状况,但始终不敢打开拉门确认。

  「要丢了才行。」

  声音停止大约二十分钟后,他才听到爸爸虚弱的呢喃。拖著什么的沉重脚步声缓缓远去,接著是一片鸦雀无声。

  外面的气息消失后,晴史在壁橱里又等了一个小时,才小心翼翼地爬出来。矮桌翻倒在地上,桌面碎裂。锅碗瓢盆散落在地。布满水垢的流理台沾满漆黑的液体。

  当晚,爸爸和妈妈都没有回来。

  隔天早上晴史醒来,出现在眼前的,是爸爸安稳的脸。

  「从今天开始就我们两个人,要努力活下去喔!」

  印象中,爸爸确实是这么说的。

  「妈妈呢?」

  「你饿了吧。来吃早餐吧,我从楼下面包店买回来了。」

  无论晴史再怎么询问妈妈的事,爸爸都只是一味扯开话题。

  看著坏掉的矮桌,爸爸微笑:「得买张新桌子了。」

  爸爸坐在桌子对面,手腕上包著绷带。绷带前端透著淡淡的粉红色,但晴史什么也没问。

  三天后,爸爸找到工作了。

  「以后就由我来养你了,这是父亲的职责嘛。」

  爸爸一边穿上全新的工作服,信心满满地向他宣告。

  水龙头滴下的水珠,落在磁砖地上。

  回忆如退潮淡去。

  他很早就领悟,妈妈大概不会再回来了。

  爸爸就像变了个人,工作卖力,对他也十分温柔。看著这样的爸爸,晴史逐渐觉得,那晚他在壁橱里听到的争执,是否只是一场恶梦呢。

  从今以后,必须和爸爸两人三脚地走下去。

  晴史之所以想成为垃圾清运员,是衷心希望可以让拚命工作的爸爸轻松一点。他告诉爸爸时,爸爸虽然开玩笑地说「清垃圾很辛苦喔,你做得来吗?」但笑著的脸却有些僵硬。

  随著晴史工作一年、两年,爸爸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他愈来愈少和晴史说话,总是喝酒喝到睡前,也不再让晴史协助他换衣服。

  明明誓言要携手活下去,两人的关系如今却仅剩彼此的争吵与仇恨。

  齿轮究竟是从哪里开始脱轨的呢?

  工作服缝补完成,花费的时间比平常还久。

  晴史悄悄走出浴室,爸爸带著醉意的鼾声大作。

  铺床铺到一半时,视线不禁被爸爸的睡相吸引过去。

  爸爸的左胸露在棉被外。少了手掌的手腕,呈现光滑的圆形。

  相貌吓人的住持给他看的桐木箱中的内容物,此时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道上的兄弟都叫这个「分手」。这有点扭曲。

  还完整留著指甲和手毛,乌黑乾枯的手。

  盖子背面的墨迹写著年月日及姓名。

  ──他们抓到偷窃、放火、杀人等的现行犯时,就会像这样把手砍断。这个嘛,就是杀鸡儆猴的意思。很久以前,会在犯罪的人脸上刺青做为惩罚,跟分手比起来是可爱多了吧。就算刺满整张脸,好歹双手还能用嘛。

  晴史当时没有打开每个桐木箱查看。

  因为他完全不知道,倘若真发现了熟悉的名字,回到家该怎么办。

  真相隐于黑暗之中。他人的心,即是深沉的黑暗。

  他茫茫然望著父亲流出口水的睡相。

  ──我为什么会跟这个人,在这种地方生活?

  一出现这个念头,胸口便猛然涌出一股呼吸困难的窒闷。

  在灯泡的光晕下,晴史喘著气,像被浪拍打上岸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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