钝音,透过掩盖的手掌断断续续传到耳里。晴史将不住发抖的身体蜷缩成球形,无止尽地等待暴风雨离去。
终于,声音戛然而止。
爸爸的声音,妈妈的声音,全都听不见了。
晴史急著想知道妈妈的状况,但始终不敢打开拉门确认。
「要丢了才行。」
声音停止大约二十分钟后,他才听到爸爸虚弱的呢喃。拖著什么的沉重脚步声缓缓远去,接著是一片鸦雀无声。
外面的气息消失后,晴史在壁橱里又等了一个小时,才小心翼翼地爬出来。矮桌翻倒在地上,桌面碎裂。锅碗瓢盆散落在地。布满水垢的流理台沾满漆黑的液体。
当晚,爸爸和妈妈都没有回来。
隔天早上晴史醒来,出现在眼前的,是爸爸安稳的脸。
「从今天开始就我们两个人,要努力活下去喔!」
印象中,爸爸确实是这么说的。
「妈妈呢?」
「你饿了吧。来吃早餐吧,我从楼下面包店买回来了。」
无论晴史再怎么询问妈妈的事,爸爸都只是一味扯开话题。
看著坏掉的矮桌,爸爸微笑:「得买张新桌子了。」
爸爸坐在桌子对面,手腕上包著绷带。绷带前端透著淡淡的粉红色,但晴史什么也没问。
三天后,爸爸找到工作了。
「以后就由我来养你了,这是父亲的职责嘛。」
爸爸一边穿上全新的工作服,信心满满地向他宣告。
水龙头滴下的水珠,落在磁砖地上。
回忆如退潮淡去。
他很早就领悟,妈妈大概不会再回来了。
爸爸就像变了个人,工作卖力,对他也十分温柔。看著这样的爸爸,晴史逐渐觉得,那晚他在壁橱里听到的争执,是否只是一场恶梦呢。
从今以后,必须和爸爸两人三脚地走下去。
晴史之所以想成为垃圾清运员,是衷心希望可以让拚命工作的爸爸轻松一点。他告诉爸爸时,爸爸虽然开玩笑地说「清垃圾很辛苦喔,你做得来吗?」但笑著的脸却有些僵硬。
随著晴史工作一年、两年,爸爸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他愈来愈少和晴史说话,总是喝酒喝到睡前,也不再让晴史协助他换衣服。
明明誓言要携手活下去,两人的关系如今却仅剩彼此的争吵与仇恨。
齿轮究竟是从哪里开始脱轨的呢?
工作服缝补完成,花费的时间比平常还久。
晴史悄悄走出浴室,爸爸带著醉意的鼾声大作。
铺床铺到一半时,视线不禁被爸爸的睡相吸引过去。
爸爸的左胸露在棉被外。少了手掌的手腕,呈现光滑的圆形。
相貌吓人的住持给他看的桐木箱中的内容物,此时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道上的兄弟都叫这个「分手」。这有点扭曲。
还完整留著指甲和手毛,乌黑乾枯的手。
盖子背面的墨迹写著年月日及姓名。
──他们抓到偷窃、放火、杀人等的现行犯时,就会像这样把手砍断。这个嘛,就是杀鸡儆猴的意思。很久以前,会在犯罪的人脸上刺青做为惩罚,跟分手比起来是可爱多了吧。就算刺满整张脸,好歹双手还能用嘛。
晴史当时没有打开每个桐木箱查看。
因为他完全不知道,倘若真发现了熟悉的名字,回到家该怎么办。
真相隐于黑暗之中。他人的心,即是深沉的黑暗。
他茫茫然望著父亲流出口水的睡相。
──我为什么会跟这个人,在这种地方生活?
一出现这个念头,胸口便猛然涌出一股呼吸困难的窒闷。
在灯泡的光晕下,晴史喘著气,像被浪拍打上岸的鱼。